那力道又快又狠,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光阳!搓他胳膊和手!别停!得把冻僵的血搓活了!”
大奶奶头也不抬地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光阳立刻照做,粗糙宽厚的大手死死攥住李铮冰凉僵硬的小臂,同样用雪玩命地搓,从肩膀到指尖。
一下又一下,皮肤在冰冷的雪和剧烈的摩擦下迅速泛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感觉不到自己手臂的酸麻,只盯着徒弟紧闭的双眼和微微翕动的嘴唇。
“咳咳……”
剧烈的搓揉似乎刺激了李铮,他猛地呛咳起来,又吐出一小口带着冰碴的水沫子,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
“精神了精神了!”三狗子趴在炕沿边,又惊又喜地喊。
二埋汰也凑过来,刚想说话,被大奶奶一眼瞪了回去:“杵着干啥!滚灶坑添柴去!火要旺!水要滚!”
二埋汰“哎”了一声,麻溜地跑向灶间。
炕烧得滚烫,屋子里很快弥漫开浓烈刺鼻的姜味,混合着红糖的甜香。
沈知霜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颜色深褐的姜汤进来:“姜汤来了!快!”
陈光阳小心地把徒弟半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李铮还有些模糊,身体本能地抗拒着热度带来的刺痛感,微微挣扎。
沈知霜用勺子舀起滚烫的姜汤,小心地吹了又吹,凑到李铮嘴边,柔声道:“小铮,张嘴,喝点姜汤,喝了就不冷了,啊?”
或许是那熟悉温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或许是浓郁辛辣的姜味钻进了鼻腔,李铮终于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下去。
滚烫辛辣的液体滑过冰冷的喉咙,流入胃里,像点燃了一小簇火苗。
一碗热姜汤下去,又裹上了厚厚的新棉被,靠着滚热的炕头,李铮脸上终于慢慢褪去那层吓人的死灰色。
嘴唇的乌紫也淡了些,虽然还在发抖,但频率明显缓了下来。
他眼皮掀开一条缝,眼神还有些涣散,茫然地扫视着围在炕边、一张张满是焦急和关切的脸。
“师…师父…师娘…大奶奶……”
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浓重的虚弱和气音,“我…我没事儿了……”
“还没事儿!”
陈光阳看着他惨白的脸,那股憋了一路的火气和后怕猛地蹿了上来,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
“小命差点没了知不知道?!你个瘪犊子玩意儿!那水是你能跳的吗?!啊?!他妈的你吓死我了!”
李铮被吼得缩了缩脖子,但那双清亮的眼睛却倔强地看着陈光阳。
小声辩解道:“我……我水性好……从小就……就在江边玩儿,摸那石头……不难……”
“水性好?水性好顶个屁用!”
陈光阳看着他不知轻重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水底下多深?多冷?碰着暗流咋整?腿抽筋咋整?为块破石头命都不要了?!你让老子……”
他猛地顿住,看着徒弟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抿紧的嘴唇,后面那句“你让老子怎么跟你妹妹交代”硬生生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
“李铮”这个名字和他“水性好”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陈光阳混乱的记忆深处。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闪过一幅遥远而模糊的画面。
一股寒意瞬间从陈光阳的后脊梁蹿起,比刚才冰窟窿里的水还要冷!
原来……上辈子那个在98年大洪水里救人牺牲的小伙子,也叫李铮,只有一个妹妹!
就是这个被他从山里带回来、倔强又懂事的半大孩子!
巨大的冲击让陈光阳一时失语,他看着眼前这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小徒弟。
仿佛看到了另一条被滔天洪水吞噬的冰冷轨迹。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沉了下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大手重重按在李铮没受伤那边的肩膀上:
“小子,你听着。水性好,是你爹妈给的活命本事,不是让你逞能的底气!甭管啥时候,命是第一位的!
留得命在,啥石头、啥钱,才能有指望!下回再遇见这事儿,给老子记住了,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别他妈脑袋一热就往水里扎!冲动……害人害己!记住了没?!”
李铮第一次看到师父用这么认真、甚至带着点后怕的眼神盯着自己说话。
那眼神里的分量沉甸甸的。
他有些发懵,但也感受到了话里那份沉甸甸的关切。
他垂下眼睫,看着被子里自己恢复了些知觉、依旧冰凉的手指,乖乖点头:“嗯……记住了,师父。”
“记住就好!”
陈光阳看他模样,语气缓了缓,但依旧板着脸。他转头对沈知霜道:“媳妇,你再辛苦辛苦,看看锅里还有姜汤没,给他再整点热的。”
“哎!”沈知霜应着,又去灶房忙活。
大奶奶一直坐在炕沿边守着。
看李铮缓过劲儿了,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脚,这才松了口气,对着陈光阳骂骂咧咧:“你个瘪犊子,收个徒弟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这小崽子也是个虎的!行了,人缓过来了,我回去眯会儿,天都快亮了,你们几个盯着点!”
老太太下了炕,颤巍巍地回了东屋。
三狗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灶坑口,默默地往里添着劈柴,让灶膛里的火始终保持旺盛。
二埋汰则缩着脖子,蹲在炕尾的地上,靠墙根守着,时不时打个哈欠,但强撑着没闭眼。
陈光阳没上炕,就拉过炕边一张条凳坐下,屁股刚挨着硬木头,就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他把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那块婴儿拳头大、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琥珀光泽的青鱼惊石掏出来,放在炕沿上。
石头冰凉依旧,带着库水的寒气,棱角已经被他掌心的热度捂得有点圆润了。
他长长吐出口气,疲惫像潮水般涌来,但神经还绷着。
他看了看炕上裹在厚被子里、呼吸渐渐平稳绵长的李铮,又看看蹲在墙角的二埋汰和灶坑边的三狗子。
“行了,都没事儿了,你俩也找个地方眯瞪会儿。”陈光阳声音低沉沙哑。
“没事儿,光阳哥,我守着,我不困。”二埋汰揉揉发红的眼睛,嘟囔着。
三狗子往灶坑里塞了块大柴,“嗯”了一声,也没动地方。
陈光阳不再劝。
屋子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开水在锅里翻滚的咕嘟声,还有李铮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暖烘烘的空气里,姜的辛辣和柴火的烟味混合着。
陈光阳靠在墙上,眼皮沉重,但不敢闭实。
他目光扫过炕沿上那块冰冷的鱼惊石,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妈的,这一宿,可算是囫囵个回来了。
这要是李铮这小子出点啥事儿……
他妈的陈光阳一点都不敢想。
但好在,结果都是好的。
回头这卖石头的钱,多给这小子分一点。
很快。
一宿时间直接过去,外面又下起来了大雪。
二埋汰和三狗子已经赶着马车,去给那几条大青鱼和那些渔具全都拉回来了。
要不说。
还得是这年轻人,第二天早上起来李铮已经活蹦乱跳了,还帮着沈知霜往外倒泔水呢。
陈光阳这才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吃完了早饭,这才带着二埋汰他们三个,前往了县里面,准备给青鱼石换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