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林跟着弗兰米汇入一片灰色的人流,像无数细小的沙砾,被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涌向那座冒着滚滚黑烟的棉纺厂。
工业时代迅猛生长的毒瘤,密密麻麻地扎根在克罗斯贝尔各处。
弗兰米熟门熟路地穿过厚重铁门上小开的工人通道,只给乔林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乔林则和几十个与他一样面黄肌瘦、惴惴不安的身影,被拦在了冰冷空旷的厂区前坪。
料峭的寒风卷起地上的煤灰,灌进他们单薄的领口,足足煎熬了半个多小时,一扇侧门才“咣当”打开。
一个裹着厚呢子外套,沾着油腻污渍的工头背光站在门口。
谐谑般的目光扫过这群冻得缩头缩脑、神情麻木的“人牲”,满是疤痕的脸上刻着深深的不耐和一股掌控生死的倨傲。
他浑浊的眼珠在人群里扫了几下,指关节粗大的手指随意地点了几下,“你、你、那个黄头发的、还有那个高个的愣小子……进来!别磨蹭!”
没有面试,没有合同,没有任何契约文书,甚至连具体职业描述都没有,乔林就被工头带到了生产车间。
就这样,像被购买的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进入了那轰鸣声源头的地狱核心。
车间像一个巨大而温暖的沼泽洞穴。
空气湿热得能拧出水来,这是为了让纤细的棉线不易断裂而特意营造的环境。
穿过高大窗户射进来的几缕阳光,照亮了真相——空气中悬浮着的并非水汽,而是亿万闪烁着微光的棉絮,它们如同永不停止的微型雪暴,弥漫整个空间。
乔林很快感到喉咙发痒,鼻腔里塞满了这些细小的绒毛。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对于乔林来说,最可怕的是声音。
几十台动力织机以极高的频率撞击着、嘶吼着、轰鸣着。
巨大的声浪和震动让脚下的木质地板都在颤抖,乔林觉得自己的骨头缝、牙齿、耳膜都在随着机器共振,仿佛整个身体都要被撕碎拆解。
这绝非劳作的声音,这是吞噬生命的噪音。
按照工头的吩咐,他开始跟着其余工人学习。
按照“规定”工厂学习期间是不发工资的,这个学习时间通常不固定,但一般时间不会太长也不会太短,大约是几天或者几周。
在工作的期间,工头会监视巡逻每一个车间,他会确保没人偷懒。
工头在车间是绝对的权威,他的一句话便可决定大部分人的去留,也能从工资里扣掉一部分。
因此没人敢在工头的眼皮子底下捣乱。
不过,工头虽然表面上威风,实际也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工人,凭借多年的经验和一点点运气爬到这个位置。
这么一想的话,倒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