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扶着桌沿慢慢直起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在使劲回忆。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角,敲了几下才开口:“这扣子金贵,一块料子只能做二十来枚,寻常人家使不起。两个月里也就三位主顾——城西王员外家的两位公子,各做了五套秋装,都是嵌的这种铜扣,说是要去济南府赶考,撑个体面;城北李举人给母亲做寿衣,也用了两套,说是图个吉利;还有……”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张希安没催,只是指尖又开始叩桌,那“笃笃”的声音在安静的偏厅里回荡,听得人心里发紧。
过了片刻,刘老头才小声说:“上月十五,来了位客官。生得黑瘦,个子不高,说话带着通州口音,听着跟咱们青州话差得远。他穿着件灰布长衫,袖口磨得有些毛边,看着不像有钱人,可开口就要做衣裳。”
“通州?”张希安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青州府到通州府,隔着一千多里地,中间还得过三条河、十余座山,寻常人哪会特意从通州跑到青州来做衣裳?一来路途遥远,光赶路就得半个月,还得防着劫匪;二来青州府比通州府落后些,绸缎庄的手艺远不如苏州、杭州,更别说通州了。这客官的行踪,实在蹊跷。
“他要做多少?”张希安的声音沉了几分,指尖的力度也大了些,把案上的麦饼都碰得挪了挪。
刘三掰着指头数,手指还在抖:“也算是大主顾,十四套秋装、八件冬衣、二十二件长袍。都是用的中等料子,不算最好,但也不便宜。他还催得紧,说十日内必须做好,晚一天就要扣半两银子。草民没法子,只能让店里的伙计连夜赶工,多要了他一两银子的加急费,总共收了三十三两。只是却也奇怪,这人做衣裳,大抵是一个尺码,他倒好,大大小小十多个尺码,做起来也费力些。”
他咽了口唾沫,又补充道:“前日他又来了,说是来取衣裳。看了样衣还直夸草民手艺好,说比通州府的裁缝做得还细致。临走时又订了五套锦衣,用的是上好的云锦,还说要嵌宝石扣,约好明早来取货。”
“明日?”张希安猛地一拍桌案,案上的油灯晃了晃,灯花“噼啪”炸得更响,“确定是明日?!”
“自然,他可是付了定钱的,足足八两银子。哪有不拿的道理。”刘老头说道。
张希安递给王康一个眼神。王康会意,直接下去准备人手。
“大人,这是要作甚?”刘老头自然看出了些许不对劲。
“明日,还需你帮忙配合一二,帮我们拿下此人。”张希安说道。
刘老头闻言,吓得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脸色比刚才的阿福还要白。他手里的靛蓝布包“啪”地掉在地上,布包散开个口子,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缎,是上好的石榴红,绣着暗纹的牡丹,绣线在油灯下泛着幽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大人!使不得啊!”刘三扑过去想捡布包,却被王康拦住了。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眼泪都快出来了,“这不合行里的规矩啊!客官订了货,草民却把客人转头给卖了,传出去谁还敢来草民的铺子做衣裳?这不是断了草民的活路吗?”
“规矩?”张希安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股子寒意,“人命关天的时候,你只记得你的规矩?张屠户人不见了,家里却留着你家的铜扣,你敢说跟你没关系?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封了你这成衣铺子,再把你押进大牢,好好审审你跟那通州客官的关系!”
他说着,抄起案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震得案上的油灯都跳了跳。“要么,现在配合官府把人拿了。配合官府查案;要么,就留在府衙,等着本官用刑审你。你选吧!”
刘三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看着地上的锦缎,又看了看张希安冷厉的眼神,知道自己没得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抽抽搭搭地说:“草民……草民听大人的。这就去准备,……绝不敢耽误。”
王康上前,架着刘老头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刘老头的腿还在抖,走的时候差点绊倒,被王康扶了一把才稳住。地上的靛蓝布包没人管,骨碌碌滚到张希安脚边,散开的口子更大了,露出里面的锦缎不仅有石榴红,还有宝蓝、月白,都是些不常见的颜色,绣工也极为精细,显然是给大人物做的。
王康带着刘老头走后,偏厅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噼啪”炸响的声音。张希安弯腰,捡起地上的布包,指尖触到锦缎,只觉得滑溜溜的,还带着点刘老头身上的体温。他打开布包,里面除了锦缎,还有几张裁好的布料,上面用石笔画着样式,领口、袖口的尺寸都标得清清楚楚,显然都是些样衣。
他望着布包里的锦缎,又瞥向窗外渐浓的夜色。窗外的风更大了,吹得老槐树的枝桠“呜呜”作响,像有人在哭。张希安的指节捏得发白,心里翻涌着各种念头——那通州客官一下子做这么多衣裳,显然不是给自己穿的,难道是给同伙的?张屠户的失踪,会不会跟这客官有关?那枚铜扣,又是怎么掉进张屠户家里?
油灯的光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更长。案上的麦饼已经彻底冷了,硬得像块石头。张希安拿起那枚铜扣,放在手里反复摩挲,铜身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凉的心。他知道,这通州客官和张屠户的失踪,绝不是简单的劫杀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还藏着更大的秘密。而那五套锦衣,或许就是拿下此人的关键。
夜色越来越沉,青州府衙的偏厅里,油灯还在亮着。张希安坐在案后,望着窗外的黑暗,眼神坚定——无论这案子背后藏着多少猫腻,他都得查清楚,要给青州府的百姓一个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