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船如受惊的水鸟,切开秦淮河墨色的水面。
数名船夫,皆是军情局精选的汉子,臂力悠长,操舟技艺娴熟。
船桨入水,悄无声息,只在身后留下一串急速旋转的漩涡。
船行虽疾,水声却轻,巧妙地融进了夜风的呜咽,与上京城传来的鼎沸杀声之中。
许是叛军注意力,尽数倾注于对东王府内的突击,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又或是他们未曾料到,在这铁桶般的围困和猝然打击下,竟还有人能寻隙,从东王府内钻出,直抵护城河。
秦淮河上,竟未设任何拦河之障。
待城中叛军,察觉有人自水路遁走,气急败坏地发兵沿河追捕、设卡时。
这几条航船,早已如离弦之箭,投入浩荡开阔、水汽氤氲的长江主流,头也不回地折向上游去了。
船速极快,将上京城冲天的火光与喧嚣远远甩脱。
最终,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暗色。
天光,在江流的奔涌中,由墨黑渐渐褪成鱼肚白。
一轮朝日,随即从紫金山后跃出,将金红色的光芒,泼洒在浑浊的江面上。
晌午时分,船在了一处名为曹家边的江畔小渔村靠岸。
村子极小,仅十来户人家。
几条破旧的渔船,底朝天的晾在滩涂,船底旧桐油,在日光下泛着乌沉的光。
几副晾晒渔网的木架上,空空荡荡的,在江风里吱呀作响,更添寂寥。
数年前,神国厉行“男女分馆”制。
一道冷酷的诏书,便将这江南水乡千百年来维系的人伦与家庭,撕得粉碎。
百姓被强行拆散,依男女老幼编入不同的“馆”、“营”,如士卒般统一劳作,统一配给。
这小小渔村,岂能例外?
昔日炊烟缭绕、孩童嬉闹的景象,戛然而止。
直到去年,因各馆中怨声载道,抗争四起。
神国上层,才觉此法难以为继,不得不废除了这桩天怒人怨的苛政。
然而,时光无法倒流。
路途遥远,或身处湘省、鄂省等神国控制之外的百姓,大多仍滞留在各馆,归期茫茫。
即便上京城周边,得以放归的,也多是妇孺老弱。
那些顶门立户的青壮男儿,早已被尽数编入“天军”,填进了与旧朝军队绞杀的战场,十不存一。
眼前的曹家边,便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守着残破的屋舍,艰苦度日。
西军军情局,正是看中此地人迹稀少、靠江近水,悄然设下了这个隐蔽的接应点。
阿庆嫂引众人下船,走向村中那间最为宽大的茅草屋。
草屋院子外,围着一人高的竹篱笆,上面爬满了豇豆与苦瓜的藤蔓,郁郁葱葱,成了天然的遮蔽。
众人走近时,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后生,正推开院门。
他一身渔家子弟的粗布短褂,皮肤被江风烈日,淬成了古铜色。
见了众人,也不言语,只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整齐白牙,沉默地侧身让开通路。
待所有人入院,他目光立刻扫过外面,确认无人尾随,方轻巧合拢院门,如同一道影子,守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