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城南(1 / 2)

沈棣辉听到穆克德讷那阴阳怪气的言语,心头一紧。

他刚从战场退下,戎装沾满尘土,发辫也有些散乱。

连日征战,让他面色疲惫,眼窝深陷,但仍强打着精神。

他不敢怠慢,连忙将身子伏得更低,额头重重磕在带着草屑的泥地上。

“卑职无能,有负大人重托。”

声音嘶哑,姿态极低。

跪拜时,还有意侧了侧身,让身后的担架更显眼些。

梁定海躺在担架上,面色惨白,肩头及胸腹间缠着的白布,渗出大片血渍。

他微弱的呻吟声,仿佛在替沈棣辉陈情。

沈棣辉抬起头,目光恳切:

“大人明鉴,我督标营五千将士,今日一战已折损近半。带队的梁游击身先士卒,如今身负重伤……”

他声音低沉,顿了顿,才吐出最关键的一句:“这些都是叶部堂,一手带出来的老底子啊。”

话已点透,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垂首不语,

穆克德讷捻着念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话里的分量,他听得明白——督标营是叶明琛的心头肉,再这样损耗下去,叶明琛一纸奏章递到朝廷,他也难逃干系。

他此前屡次冒功、克扣军饷的行径,叶明琛早已了如指掌,正愁寻不着由头发难。

见穆克德讷只是沉默,并无发火之意,沈棣辉心知他已听懂了话外之音,便趁势跟上,语气愈加恳切:

“西贼战力之强,火器之利,实非寻常,督标营虽骁勇,也经不起这般消耗……”

穆克德讷眯着眼,目光在伏地磕头的沈棣辉与担架上的梁定海之间逡巡。

他自然想借机打压叶明琛的势力,却也明白分寸。

若真把督标营打没了,叶明琛绝不会善罢甘休。

“起来吧,”

良久,他语气缓和了些,

“梁游击的伤势,要好生医治。”

“谢大人体恤。”

沈棣辉这才起身,仍微微躬着身子,

“督标营全体将士,必铭记大人恩德。”

一番对答,看似平常,实则机锋暗藏。

沈棣辉既表明了督标营不想再当先锋,又给足了穆克德讷台阶;

穆克德讷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过分相逼。

待沈棣辉一行人走远,穆克德讷脸上强撑的威严瞬间垮了下来。沉郁之色浮上眉宇,化作了再也掩饰不住的满面愁容。

今日交锋,督标营伤亡惨重,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原本以为能趁西军瘟疫满营、大肆分兵的天赐良机,正好前来捞取军功,大大露脸一番。

岂料西军,依旧这般凶猛犀利。

沈棣辉这支人马,已是叶明琛从各营精选出来、粮饷最足、装备最良的绿营精锐。

如今连他们,都在西军阵前碰得头破血流,这仗接下来,该如何去打?

让他麾下的八旗兵去冲锋?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那些旗下大爷们,平日里耍威风、摆仪仗尚可,真要与凶悍的西军拼命,怕是还没接敌就溃散了。

可若是就此退兵……

穆克德讷捻着念珠的手指,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景寿离粤前,那意味深长的言语,还有叶明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这一切,都让他如坐针毡。

他呆坐良久,左右权衡,差不多一个小时了,竟还没有主意。

日头已经西沉,营地点起了火把。跳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终于,他长叹一声,离开虎皮椅,回到大帐,并吩咐亲兵:“去请昆军门过来议事。”

昆寿来得很快。

这位粤省绿营提督,虽与穆克德讷同为从一品武将,却因隶属不同系统,在军中的地位,也截然不同。

作为瞒洲正白旗出身的将领,昆寿在绿营系统中,处境微妙。

他今年四十六岁,正值武将的黄金年纪,却因身处汉人为主的绿营,始终难以真正的融入。

按照旧朝的军制,他统率的绿营名义上,归总督叶明琛辖制。

而穆克德讷统率的八旗兵,却直属皇帝,更负有监督绿营之责。

这道制度上的鸿沟,让昆寿在穆克德讷面前,天生就矮了一截。

况且景寿来五羊城传诏时,曾特意召集五羊城内的瞒蒙军官,明确要求诸人要以穆克德讷为首,共克时艰。

这道命令,让昆寿在军务上,不得不听从穆克德讷的调遣。

加上他本身就不是强势的脾性,所以一听到召唤,便过来了。

听闻穆克德讷想让他的提标营,担任明日主攻,昆寿并未多言,只是拱手领命:“卑职遵命,这就回去准备。”

这番爽快,既是对上官的服从,也暗含着旗人将领间的默契——毕竟比起叶明琛的督标营,他们才算是“自己人”。

穆克德讷满意地点点头,目送昆寿离去。

这位提督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但胜在听话。

他麾下的提标营,虽不及督标营善战,却也是粤省绿营中的劲旅。

暮色四合,昆寿回到自己营中,立即召集麾下将领。

“传令各营,明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

他转身,语气平静,“告诉将士们,此战关乎朝廷体面,务必奋勇当先。”

帐中将领脸色苍白,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多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