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接着读《规范》五十遍。
“读完了?”维纪员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响起,“行,放下册子。现在,背!把《规范》给我背出来!要求:一字不差,流畅清晰!背错、卡壳,后果你知道。开始!”
背诵?冯连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维纪员那张冰冷刻板的脸。五十遍的朗读已是酷刑,此刻竟要背诵?那密密麻麻的条文,在巨大的精神和肉体折磨下,早已混乱不堪。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第一个字就卡住了。
“咋个回事?要装哑巴?老子今天就真的让你成为哑巴你信不信?”旁边的骆嘉树嗤笑道,“宣教科的‘冯老师’,就这点水平?连他妈个《规范》都背不出来。”
屈辱像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冯连升闭上眼,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开始艰难地背诵:“罪犯……必须严格遵守国家法律法规……监规纪律……和罪犯改造行为规范……服从管理教育……”他背得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如同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每当卡壳,骆嘉树和另一个维纪员就会厉声催促,或者直接念出下一句的开头,逼他接上,眼神里的轻蔑和嘲弄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他残存的自尊。
汗水再次浸透贴身的秋衣,一会儿是湿润的温热,一会儿又是冷冰冰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终于,在无数次停顿、被呵斥、被纠正之后,冯连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背完了最后一条。他几乎虚脱,全靠意志力撑着墙壁才没有倒下。
“背完了?”骆嘉树慢悠悠地问,眼神像毒蛇一样在他脸上逡巡,“冯连升,你自己说,你刚才背的,有没有错?”
来了!冯连升的心脏骤然缩紧。这就是集训队里最阴损的“合法”折磨!无论说有错还是没错,都是陷阱!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痛。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说没错?骆嘉树立刻会扣上“骄傲自大,狂妄不羁”的帽子。说有错?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改造态度不端,意志不坚,正好给对方惩罚的借口!
冷汗顺着脊沟往下淌。短暂的死寂中,骆嘉树嘴角那抹残忍的笑意越来越深。
“报告……报告维纪员……”冯连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承受不住那无声的压力,更害怕更严厉的惩罚,“我……我可能……背得……不够好……也许……有……有疏漏……”
“背得不够好?也许有疏漏?给老子玩文字游戏?你他妈的’冯老师‘就是这样当的老师,说话模棱两可含含糊糊?到底是有错还是没得错?”骆连树立刻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冯连升用畏惧的眼神看了看骆嘉树:“维纪员,我……有错!”
骆嘉树立即充满了“抓住把柄”的兴奋,“冯连升!你自己都承认有错!改造意志如此不坚定!态度如此敷衍!看风使舵!投机取巧!像你这种思想根基不稳的顽固分子,不给你点深刻教训,你怎么能认识到自己的罪行?怎么端正改造态度?!”
他猛地一指旁边光秃秃的水泥墙壁:“去!面壁!三个小时!给我站直了!好好反省你的‘错’在哪里!只要你敢动一下,就加一个小时!”
冯连升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面壁三个小时!血脉下坠,四肢肿胀,头晕眼花……他听说过这种酷刑!他想争辩,想嘶喊,可对上骆嘉树那冰冷残酷、不容置疑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指定的墙壁前,挺直脊背,面朝冰冷的水泥墙站定。墙壁的霉味和灰尘味直冲鼻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最初还能坚持,渐渐地,脚底板开始刺痛、发麻,然后那麻木感如同无数细针,顺着小腿往上爬。膝盖僵硬酸痛,腰背像压上了千斤重担。血液似乎都沉到了下半身,脑袋却开始发胀、发晕,眼前墙壁的纹路开始模糊、旋转。汗水再次浸透秋衣,紧贴在皮肤上,冰冷粘腻。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飘离身体。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身体开始轻微地摇晃。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死死咬住舌尖,试图用剧痛保持清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骆嘉树冰冷的声音:“晃什么晃?站不稳了?加一小时!”
“轰!”的一声,冯连升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意志的堤坝瞬间崩溃。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顺着墙壁滑倒在地,蜷缩成一团,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骆嘉树轻蔑的冷哼:“废物!来两个人把他抬走廊上吹吹包治百病的凉风就好了。”骆嘉树冷酷地说,他觉得每一次对冯连升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的折磨,成就感、满足感和自信心都得到坐直升机般的提升,这是在别的被严管人员身上找不到的,而且他也认为这是在帮真心敬佩的侯本福大哥报仇。让他肆无忌惮地折磨冯连升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像冯连升这样曾经有身份地位的人,即便送来集训队,也会有干部或有头有脸的犯人来打招呼照顾,可是冯连升没有,一晃过去了十几天,也没有一个人,至少没有一个说话有份量的人来为他说一句好话,可见冯连升此人是多么不得人心,是多么让人讨厌!可能多数人对他遭难都拍手称快。种种原因,让骆嘉树以及跟他一起协助组长管理严管组的另一个维纪员以折磨冯连升为每天最好的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