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淬火磨砺(2 / 2)

狱中十七年 森海潮 3294 字 4个月前

然而侯本福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揉着因长时间保持左低右高姿势而酸痛僵硬的右肩,感受着每一次深呼吸时,鼻腔深处残留的粉尘带来的细微刺痒。他看着老周那如同被无形重物压垮的畸形肩背,看着车间里弥漫的、无孔不入的粉尘。他更注意到,那些技术娴熟、效率极高的犯人,此刻反而眉头紧锁,动作间带着一种被无形鞭子抽打的急促感。

“侯老师,快是快了,”老周趁着干部走开,低声苦笑,语速飞快,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可你看这任务量!”他指了指墙上新贴出的红色任务表,上面的数字比侯本福初来时又跳高了一截。“以前超额完成每月能拿点代金券,大家拼了命干,干部一看,哟呵,潜力大得很嘛!好,任务就一层层往上加!现在?别说超额了,能按时完成,不被抓去坐‘规范凳’,就谢天谢地了!天天磨到深更半夜,眼睛都要瞎了,肩膀也早不是自己的了……”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佝偻的身体颤抖着,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

侯本福沉默地看着老周,又扫视过整个车间里一张张疲惫、麻木、隐忍着痛苦的面孔。那些飞速旋转的砂盘,仿佛不再是生产工具,而是一架架榨取生命和健康的冰冷机器。

十二、三天后,侯本福的技术已然炉火纯青,手指稳定如机械臂,报废率长期稳定在百分之二以下。

半个月的宝石车间体验,在侯本福最后一次平静地交上完美成品中结束。当他离开时,那刺鼻的粉尘味似乎已渗入了他的肺腑,右肩的僵硬感也如影随形。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车间里那些在砂盘嗡鸣中佝偻的身影,目光沉重如铁。

接下来在彩灯组装车间的半个月,如同一次短暂的喘息。流水线上,五颜六色的小灯泡、细如发丝的导线、塑料灯罩……一切都显得轻巧而安静。侯本福坐在工位前,那双曾紧握沉重铁钳、精准操控砂盘打磨宝石的手,此刻灵巧地捻起细小的灯泡,精准地插入灯座,连接导线,插入接头、扣上灯罩。复杂的电路图和组装流程,在他眼中变得条理分明。他专注而高效,动作稳定流畅,报废率低得让负责的干部都感到惊讶。仅仅三天,他便成了流水线上合格的一员。然而,这份得心应手并未带来太多欣喜。相比于锻造车间的生死淬炼、宝石车间的精密折磨与制度压榨,这里的劳动显得过于“安全”和“平静”了。他像一块被投入温水的铁,完成了任务,却再难激起心湖的波澜。但同改们因为被不停的增加任务也必须得不停的加班,和人造宝石车间一样,每天都要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才收工,但还是有同改会因为完成不了任务而被面壁和坐“规范凳”,甚至不得减刑。

这四个月,从锻工车间炉火的赤红,到宝石车间砂盘的冰冷灰白,再到彩灯流水线的斑斓,侯本福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奇特的淬火之旅。他走出彩灯车间的大门,午后炽烈的阳光兜头浇下,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四个月高强度劳作刻下的疲惫深嵌在骨缝里,皮肤下沉淀着洗不去的铁灰与宝石粉尘的混合印记。然而,当他重新站定,脊梁却像被锻打过的精钢,承载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重量与韧性。他抬起头,目光穿透监狱高墙投下的浓重阴影,望向那片被切割成方块的、格外高远的天空。

这条自选的荆棘之路,他踏过了滚烫的铁屑,穿过了窒息的粉尘,每一步都踩着自己的极限,却终究是稳稳地走了过来。前方或许仍是漫长的刑期,是更多的未知与艰难,但这四个月赋予他的,是沉入深渊后依然能抓住微光的筋骨,是看清了这庞大机器的冰冷齿轮后,依然要与之周旋、甚至尝试撬动一丝缝隙的执拗。这淬火之途,才刚刚开始。

侯本福一线体验刚满四个月这天晚上正好是谢教导员值班,他被谢教导员叫去办公室:“这回你该干点你该干的事了吧,呵呵呵,你看你,瘦了,但看上去比以前好像更精神!”谢教导员平易近人的态度每次都让侯本福感觉轻松,他回答道:“教导员,我不是更精神,我是更自信了!”

“嗯,看来你主动要求去生产一线去体验的想法和做法是对的,锻造、宝石和彩灯三块工作的管理干部和犯人们对你印象都很好,评价都不错!这确实为下一步协助我们干部开展工作打下了基础。”谢教导员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从明天开始,你正式担任积委会主任兼宣鼓和‘三课’委员。考虑到你工作量比较大,你慢慢物色一、二个半脱产的助手,协助你做工作,今年底,必须摘掉我们宣鼓和’三课‘工作’老后三‘的帽子,这个重担,落在你的肩上,你给我好好挑起!”

“其他工作安排我协助干部做好没话说,怎么积委主任也要我来当,这恐怕不合适?!”虽然刚来的时候听文干部说监区长有这个意思,但此时听教导员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也有些不情愿的意思。他知道,一个监区两百多号犯人,各种状况每天都会冒出来,作为积委主任,眼要明、耳要灵、嘴要勤,一天把心思放在各种杂事上,就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来抓好宣鼓和’三课‘,这“摘掉’老后三‘帽子的目标会不会受影响?

他把自己的顾虑给教导员说了。教导员举起手在头顶上摆了摆:“不会影响什么,一点都不会影响!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今天干部会上已经定了。以前的积委主任监区长也找他谈话了,他本人也很接受我们的这个决定,他反而感觉轻松!明天早上出工的时候,我在队列前当着大家宣布一声。”

因为侯本福体验一线劳动的缘故,这四个月,天天跟着出工的队伍早出晚归,在车间劳动时也没有时间出来,所以这四个月没有和任何一个牢友见过面,当然也包括何伦发和黄忠福。

他结束一线劳动后的第三天,黄忠福来七监区找到他,露出得意的表情对他说:“兄弟,你去七监区以后一直没有外面的消息是不是?”

“嗯!基本上是这样,说实话,连过年我都不知不觉的感觉中过的,就不要说其它事了,你看,这春天也不知不觉的来了,但我一头扎进一线劳动,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侯本福笑着说,脸上充满了自信。

“还记得你从集训队出来那天我们一起吃饭的事不?记得啊!怎么了?”

“那天你在三监区那个名字叫贺进财的朋友说的话你还记得不?”

“有点印象,他说要设计把冯连升弄进集训队去过年。怎么了?”侯本福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听黄忠福说到这里,他已经意感到了事情的结局。

“还能怎么样?他冯连升确实被弄进集训队过年了啊!”黄忠福说到这里就有些激动和得意。

“唉!我跟你们说了的,这个事情过都过了就算了还去设啥子计把人弄进集训队去过年,这又能说明什么嘛,一点意义也没有的!”

“这种人,不整他痛,永远都教不成好人,该整!你知道贺进财是设的啥子计拿翻他冯连升的不?”黄忠福神秘地问道。

“什么计?”侯本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