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藩志得意满地饮下一杯酒,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
“今日平台之上,真是痛快!那徐阶老儿,还想绕过内阁,让变法之人直接听命于东宫?简直是痴心妄想!被我一顿驳斥,哑口无言!
还有殿下,看似监国,实则……哼,这大明朝的政务,离了父亲您主持内阁,离了我们这些人,他玩得转吗?如今这朝廷,终究还是在我严家掌控之中!”
他得意地环视在场的罗龙文等人,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严嵩却并未像儿子那般兴奋。
他坐在主位,手中缓缓转动着茶杯,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告诫。
“世藩,稍安勿躁。沉住气,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心腹,语气沉稳。
“今日不过是一次口舌之争,离真正见分晓还早得很。往后,要多做事,少说话。尤其不可在外妄议殿下,一切需得谨守臣节。”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却更显分量。
“你们要记住,无论裕王殿下想做什么,他的背后,始终是皇上在看着。皇上虽然静修,但那双眼睛,从未离开过这朝堂。
我等身为臣子,该守的本分要守,不该我们让的,一步也不能让!但除此之外,殿下但凡有所指示,只要不触及根本,便要顺着他的意思去办,绝不可公然违逆。”
罗龙文在一旁听着,脸上却露出忧色,他谨慎地开口道。
“阁老深谋远虑,属下佩服。只是……属下担心的是,今日殿下在平台上受挫,会不会……会不会效仿当年皇上对付杨廷和之法?”
此言一出,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当年嘉靖皇帝就是通过扶持张璁、桂萼等“新人”,组建起自己的班底,逐渐绕开把持朝政的杨廷和等老臣,最终成功夺回权柄的。
罗龙文继续道。
“若殿下也起意,暗中扶植如徐阶、高拱、甚至……甚至那远在江南的杨帆、张居正等人,赋予他们超常之权,使其能直达天听。
甚至另设一套办事体系,那我等内阁……岂非有被架空之危?”
这个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一旦裕王决心摆脱内阁的束缚,完全有可能利用其监国身份,通过非正常程序授权某些亲信大臣,直接处理重要政务,从而绕过内阁的票拟和审议。
这对严家长期以来通过内阁掌控朝政的权力结构,将是致命的威胁。
严世藩脸上的得意之色渐渐收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严嵩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缓缓放下茶杯,沉吟道。
“龙文所虑,不无道理。
这确实是一招杀手锏……所以,我们更不能授人以柄。
一切需得在规矩之内行事,占住‘理’字。同时……也要盯紧那些人,绝不能让殿下轻易地……另起炉灶。”
两钤山房内的气氛,从之前的志得意满,又重新变得微妙和警惕起来。权力的博弈,从未停止,每一步都暗藏机锋。
他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清晰。
“阁老,东楼兄,诸位,我等切不可因一时口舌之快而掉以轻心。
若殿下真被逼无奈,效仿当年陛下旧事,决心另起炉灶,拉拢一批亲信臣工,组建一个只听命于他的小班子,那我等凭借内阁掌控朝政的格局,必将受到巨大冲击。”
他顿了顿,具体分析道。
“诸位莫要忘了,裕王殿下身为储君,其身边的詹事府本就是人才济济之所。
据在下所知,如今詹事府中,有名有姓、有才学抱负者,不下二十一人。其中如殷士儋、范应期等人,在翰林院中名声颇佳,清望甚高。
这些人若被殿下聚集起来,赋予权柄,专司审议变法乃至其他机要事务,形成一个‘小内阁’……届时,我等这‘大内阁’的票拟之权,还能剩下几分?诏令出自谁手,怕就难说了。”
严嵩闻言,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缓缓点头,补充了一个更关键的名字。
“龙文所虑,甚为深远。除此之外,还有一人,尔等切不可忽视——陈以勤。此人学问精深,性情沉稳,更难得的是,他深得陛下赏识,常被召见问对。
他若一心辅佐裕王,以其在士林中的声望和陛下的信任,足以成为殿下身边之肱骨。若再由他出面网罗英才……这内阁之权,恐怕真要悄然转移了。”
严世藩听到这里,脸上终于收起了不屑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阴霾和警惕。
他虽骄横,却也明白若真出现一个能与严党内阁分庭抗礼的“东宫近臣集团”,将是何等麻烦的局面。
他冷哼一声。
“就凭他们?一群书生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不可轻敌!”
严嵩立刻沉声告诫。
“当年张璁、桂萼,起初不也是人微言轻?全赖陛下信重,方能成事。
如今殿下若铁了心要用人,谁也拦不住。当务之急,并非与他们正面冲突,而是要……礼贤下士,笼络人心。”
他目光转向严世藩,吩咐道。
“世藩,你即刻以我的名义,亲笔修书一封,送往江南,给胡宗宪胡总督。言辞要恳切,问候其近况,表达朝廷对其倚重之深。
另外,备一份厚礼,一并送去。记住,礼物要雅致,投其所好,显出诚意,而非炫耀富贵。”
严世藩有些不解。
“父亲,胡宗宪远在江南剿倭,虽掌兵权,于朝中政局……”
严嵩打断他,眼中闪过精光。
“胡宗宪不仅是封疆大吏,更是陛下看重之人。其老丈人如今就在京中寓所休养,你亲自前去探望,备上滋补之物,就说是代我问候,借冲喜之名,表关怀之意。
此举做给天下人看,让人知道我严家并非一味揽权,亦懂得体恤功臣,尊老敬贤。人心,往往就在这些细微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