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到子时?”杨变蛟抱着马脖子捋顺杂乱的鬃毛,安抚着胯下躁动不安的战马,从腰间捆着的布袋子里抓了一把粗盐粒子伸过去让战马舔食。
“禀将军,约莫还有半刻。”
“是么…”杨变蛟盯着城头紧张起来的守军们,他们或半推长弓,或举着手里样式奇特的长弩对准了自己。
他来的时候也曾有过准备,毕竟按陈烈所说,容观元三人能入城便已经是大为不易,何况再从城中变出一队人手拿下正城门?
“将军,山前锋带的两个百人队已经都换好了蛮角冲锤,护城沟渠也预留了大车填埋,城头的扁木长弓力道不够根本射不透兄弟们的铠甲,何时冲城门只欠您一句话。”
铁拐马闻名天下的蛮角冲锤是早些年广国的名匠从南蛮的象骑兵所佩的冲锤借鉴而来,说是冲锤,其实更像是一种奇特的马鞍,锤头从马头前方伸出去,在撞到的瞬间连接锤头的支架就会断开,卸掉一大部分传来的反作用力,而后骑手会用精湛的技艺拉住奔马转向回到阵中,紧接着的是他后面的骑兵再次撞在相差不多的位置上,随后跟着的是后面几十名同样装备了冲锤列阵前冲的骑兵,连续的一波波重击之下,普通城门根本抵挡不了几轮就会断裂开来。
“蠢笨东西!”杨变蛟扬起马鞭抽在参谋头盔上。
“睁大狗眼看看,城上那群怂货手里的弩是新东西,那种粗细的弓臂隔着小三百步都看的到,不如你去试试上面的力道是几石?侯爷说过每个兄弟的命都很金贵,我们可以死,但要死的值!”
参谋惭愧的垂头,勒马后退几步等候命令。
“传我的令!子时前锋冲城门,后队的骑射手只管把箭抛上城头,不用管准头!”
锐利的哨声响起,刚刚还在打盹的王乙六从梦里花魁的怀里惊醒,慌慌张张地摸了摸身后冰冷的砖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轮岗。
哨声两长一短,是危在旦夕的意思,从他当兵以来,只有一次南蛮数个部族联合起来突破了青喉关后围困南渝时才有这样的哨声。
“上城头!”王乙六看着还在拄着长枪闲聊的手下,抬脚踢在他屁股上将他踹出去老远。
城头台阶上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下来:“前面正门铁拐马都已经挂好冲角填了护城河了,还在这扯!把命扯没了!”
“铁拐马?咱广国的兵来打南渝作甚?”王乙六一把扯住传令兵。
传令兵不耐烦地挣开:“说是公子白经要造自己侄儿的反了!还把世子给毒杀了!别拽我,留两个机灵点的在城下候着侯爷的援军,剩下的都拿着弓去城头!”
王乙六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他忽然听到了整齐的步伐声,他刚想回头看,已经被传令兵扯着一起跪下了。
在他身后,华贵庄严的巨型马车缓缓停下,后面跟着的两千精锐亲卫也一齐停下,前面持刀盾的兵士开始戒备,而后面的人则迅速从随军的马车上搬下一个个木箱取出其中的弩和箭枝分发。
王乙六未曾来过这么大的场面,大着胆子偷偷抬头去看那辆像是移动宫殿一般的马车。
曾勿弃和曾勿闻两个人亲手抬着镶金的小内棺走下马车,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大昭世袭的侯爷,对他来说本该是天人下凡般的存在,可此刻从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王乙六只看到了深深的疲惫和悲伤,这本就是两位刚刚失去后辈的老人。
“今日乃是南广国天恸之日,也是大昭国丧之时。本该早些由宫内传下消息全军戴孝,可事情来的突然,广国的世子,本侯的侄孙也受了奸人暗算,随殿下而去了。”曾勿弃放下棺材后高声说。
“曾氏不肖子孙曾白经!图谋广王之位,毒害自己亲侄,利诱毅武侯容观元,勾结铁拐马全营谋反!帝都已派蓝公公送来了神臂弩两百,加上殿下生前密令本侯暗中打造的连云弩,如今南渝坚城之上,莫说是两千铁拐马,再给这逆贼两千又如何?”
说完他走过来俯身扶起了传令兵:“看你装束是传令兵?可是城外铁拐马压境?那逆贼曾白经可有现身?”
被这等尊贵的大人物亲手扶起来,传令兵惶恐之际话都说不囫囵:“回侯爷…是,是铁拐马压境,是潘贵潘大人和守备营的刘将军让我召所有人带强弓上城头,给您传的信也用灯号传了出去,小的万万没想到您千金…千金之躯竟然亲临此地。”
曾勿弃说:“曾氏的不肖子孙造反,我们这做长辈的自然是要到场的。”
“对,对,小的也在城头细细看过的,城下一水儿的黑甲铁骑,没看到有白经公子在其中,或许是白经公子也穿了这铁甲。”
“谁拿下了他,死活不论,赏金八百两,升守备营千户。连我刚刚说的,一同传下去!”
随即曾勿闻又补充说:“容观元也在城内作乱,你从此去揽和宫,之前我已经传了令,让城内盘查的人都来瓮城,你告诉他们莫要听信乱党谣言,此事过后另有封赏!”
“是!”传令兵领命跑去牵马了。
王乙六依旧跪着,刚刚的对视已经是僭越,随后又听到这等秘闻,他早已吓破了胆。曾勿弃看了看他身上的甲,问:“看你装束,你是这城下管事儿的?”
王乙六依旧低着头,只是大声回答:“是!小的王乙六,在南渝世代军籍,任正兹门代百户!”
“那我现在升任你做百户,你可能找齐五十个用弩的好手?”
“回侯爷,五十个人有,好手不敢说,但都是用惯了咱南渝的硬弩的,准头不错,只是射起来慢些。”
“有准头就不错,我上城后给你留一车连云弩和箭,这东西用起来和原先守备营的硬弩一个德行,只是不同点在于上弦用的是拧好劲的机括,劲力用完之前射速是普通硬弩的五倍,用惯了还能更快,这一车共一百把连云弩和五千只箭,你的五十人每人都会分到两把上好劲的弩和五十枝箭。只要我守城的时候没有一个逆贼从城内上来,你和他们每人都会分到十五两金子。”
不远处的民居里,曾白经默默地伏低了身子。
曾勿弃和曾勿闻本就是要宣扬他是个觊觎自己哥哥王位的反贼,所以那些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窗外仍能传来那些兵士们兴奋的呼号,曾白经瘫坐在地上沉默地又一次系紧身上明光铠的所有部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