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大楚兵锋最盛处,最直接的矛头所向——东吴,则真正陷入了倾覆前的至暗时刻。
会稽城,吴王府外书房。外面是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屋檐瓦片,发出连绵不绝的爆响,仿佛天穹在倾泻着无尽的怒火。
雨水沿着檐角奔流而下,在庭院石板上汇成湍急浑浊的溪流。几盏牛油大烛在幽深的内堂里顽强燃烧,烛火被门外灌入的湿冷气流拉扯得忽明忽暗,将两个俯身于巨大沙盘前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不安跳动的巨大鬼魅。
沙盘之上,浓缩着东吴的千里河山。北面,代表大楚进攻锋芒的赤色小旗,密密麻麻,分作三路,如同三条择人而噬的巨蟒,自西向东,自北向南,沉重地压在边境线上。那数字触目惊心:六十六万!
而在南面,代表楚军虎贲军团的黑色小旗,已如楔子般狠狠钉在穹夷山脉的各个险要关隘前——二十万!总计八十六万大军,四路合围,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铁箍,死死扼住了东吴的咽喉。
沙盘旁,一个身形瘦削、坐在特制木轮椅上的中年男子,正是东吴太尉孙膑。他面容清癯,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穿透烛火的摇曳,死死钉在沙盘之上。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在沙盘边缘轻轻叩击,每一次落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屋外的风雨:“大王,国事维艰。八十万军民,已是砸锅卖铁、搜刮仓底、连健妇都编入行伍的极限。然……国库粮秣,即便再如何精打细算,勒紧所有肚皮,最多……最多支撑半年。”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代表建业的位置,发出沉闷的一声:“半年之后,断粮之危,如山崩海啸。届时,不待楚军破城,我东吴……自溃矣。”
轮椅对面,站着东吴之主,孙登。他身量不高,面容圆润,甚至带着几分富态的慈和。此刻,他努力睁大那双平日里习惯性眯缝着的眼睛,试图让目光显得更锐利、更坚定一些。
烛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不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不知是烛火烘烤,还是心焦如焚。
“太尉……”孙登的声音有些发紧,他盯着沙盘上那令人绝望的赤黑两色,像是在问孙膑,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你与孤说句实话。我孙氏,我东吴……当真一丝机会也无了么?”
孙膑的目光并未离开沙盘,他那鹰隼般的视线缓缓扫过代表着穹夷山脉那片复杂地势的区域,那是东吴最后的屏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光滑的木质表面,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一线……唯有一线生机,悬于海外。”
他猛地抬眼,直视孙登那双努力睁大的眸子,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光芒:“吕子明(吕蒙)!只要他能在这半年之期内,在这方辽阔世界的大琉球岛成功登陆,站稳脚跟!那岛屿之大,足抵九州!据其地,拥其民,拓其土,我孙氏血脉,便有了存续之基,他日未必不能再起,成一方霸主!”
“半年……”孙登喃喃重复着这个期限,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嚼碎咽下。屋外的风雨声骤然增大,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瞬间照亮了他圆润脸上紧绷的肌肉和眼中闪烁的决绝。
紧接着,一声撼动天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就在这天地震怒的巨响余音中,孙登猛地伸出胖乎乎的手,一把掀翻了沙盘旁矮几上的玉石棋局!“哗啦!”一声脆响,黑白玉石棋子如同冰雹般四散飞溅,滚落满地,在烛光下闪烁着绝望而混乱的光。
“好!”孙登的声音陡然拔高,压过了隆隆的雷声,带着一种赌徒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疯狂,“孤就赌这一线!赌吕子明半年之期!赌他必不负我孙氏!赌天不绝我东吴!”
他圆睁的双目死死盯着孙膑,一字一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倾举国之力,支撑前线,固守穹夷山脉!告诉前方将士,孤与他们同存共亡!若半年后……大琉球捷报不至……”
他顿了顿,胸膛剧烈起伏,最后的话语,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息,冲口而出:“那便举国上下,自王公至黎庶,与楚寇……玉石俱焚!同坠地狱!”
“玉石俱焚!同坠地狱!”
这八个字,如同带着建业王宫中那孤注一掷的诅咒,被狂暴的东南信风裹挟着,穿越千里波涛,狠狠砸在东海深处一支庞大舰队的主舰“破浪”号上。
这里,是真正的怒海狂涛!
原本湛蓝的天空此刻已被墨汁般的巨大旋涡所取代,那旋涡犹如一头凶猛的巨兽,在天空中翻腾搅动着,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压得极低,仿佛下一刻就要压碎桅杆一般,以一种万钧之势狠狠地碾压着海面。
狂风也不再是温柔的风,而是变成了无数头被激怒的远古凶兽,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那声音足以撕裂人的魂魄。这些狂风卷起海水,形成了一道道连接天海的、扭曲旋转的恐怖水龙,它们在舰队四周疯狂肆虐,所到之处,掀起惊涛骇浪。
而那巨浪,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它们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浪,而是一座座移动的、咆哮的黑色山脉!这些巨浪从深不可测的海渊中轰然崛起,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砸向这支渺小的舰队,似乎要将其彻底摧毁。
“破浪”号,这艘东吴水师引以为傲的艨艟巨舰,此刻在自然的威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脆弱,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一般。船体在惊涛骇浪中剧烈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仿佛下一刻就会断裂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