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天色下,雨丝转细。
萧烬羽咽下最后一点粗粝的干粮,喉结滚动,随即用脚碾灭昨夜火堆的微弱余烬。动作麻利,不带一丝多余。
“走了。”他嗓音沙哑,目光扫过角落时,多了句叮嘱,“脚踝若疼得厉害,先忍忍,进城找家药铺再看。”
芸娘正扶着斑驳的墙壁站起,脚踝的刺痛让她眉心微蹙,却顺着话头应道:“知道了,烬羽哥哥,我撑得住。”
她默默拉紧头上那块灰扑扑的布巾,遮住那张与沈书瑶有七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温婉大气的面容——既怕被人认出,也不想让萧烬羽看见自己强撑的狼狈。
萧烬羽牵过瘦马,将缰绳递到她手里:“牵着,跟着我走,别落单,人流里容易走散。”
两人混入清晨等待城门开启的人流。
他目光扫过街角残碑,脑中闪过此前查阅的临淄旧城图——那是齐国太庙旧址。见芸娘也望着残碑发愣,他低声催促:“这附近巷子杂,跟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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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淄城门口,兵士查验着验传,眼神锐利。
通缉告示就贴在城墙边,画像上的萧烬羽眉眼冷峻,虽只有七分像,但"活捉国师赏黄金千两"的高额赏格,足以让任何有心人屏住呼吸。
芸娘瞥见告示上的字,指尖悄悄蜷缩,攥紧了手里的马缰,声音发紧:“他们会不会……认出你?”
萧烬羽压低斗笠,将她稍稍挡在身后:“验传是伪造的,别慌,看我眼色。”
说着,他递上验传时,故意粗着嗓子道:“官爷,俺们是从城阳逃荒来的,想在城里寻点活计,您多通融。”
兵士粗略看了看,挥挥手:“滚进去吧,别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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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混入城中。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张,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带着齐鲁之地特有的口音。秦统一后的严苛律法气息弥漫在空气里,与临淄旧日齐国的些许繁华残余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
芸娘看着街边贩卖珠钗的小摊,眼神里满是不甘,脚步慢了半拍。
萧烬羽回头察觉,眉头微蹙:“想要?”
她连忙摇头,语气却带着委屈:“不是……只是想起从前,府里的珠钗比这好看多了,哪用得着在街边挑拣。”
他沉默片刻,只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找地方落脚,夜里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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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烬羽引着芸娘拐入几条窄巷,找到一家门脸破败的脚店。
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酒水与汗液混合的气味。
芸娘忍不住皱紧眉头,脚步顿了顿,捂了捂鼻子小声抱怨:“就住这儿吗?这地方……也太破了,连点像样的陈设都没有。”
萧烬羽用几枚半两钱要了一间最便宜、且靠近后院的房间,接过钥匙回头看她:“破是破了点,但靠近后院,真出事了方便脱身。你要是嫌脏,我再去前面看看别的?”
她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摇了头:“不用了,能住就行,别再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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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狭小,只有一榻一几。榻上的草席散发着霉味,窗棂破损处用脏污的草席勉强堵着,仍有丝丝冷风漏进来。
萧烬羽放下行囊,指节叩了叩窗框——朽木声里藏着松动。便随手将榻边的矮几推过去抵住房门,这才稍稍放松一直紧绷的脊背。
“暂时安全。”他吐出四个字,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芸娘坐在硬邦邦的榻上,揉着脚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萧烬羽手里的布包。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看着不像普通药材,颜色怪怪的。”她凑过去好奇地问。
他手一顿,将布包往身后藏了藏,语气平淡:“一些治伤的草药,我自己配的,有些药性子烈,你别碰,免得伤着。”
她眼神暗了暗,没再追问,只是揉着脚踝嘟囔:“要是有上次你给我敷的那种药膏就好了,比草药管用多了,涂了之后脚踝就不那么疼了。”
萧烬羽没接话,只道:“暂时没有了,那种药膏的材料难寻,先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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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专注整理布包的侧脸,再想到对未来的无边恐惧,芸娘昨夜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更让她心悸的是,昨夜她试图在脑海中进一步侵蚀沈书瑶的意识时,竟遭到一股无形力量的反噬,头痛欲裂——这具身体里,似乎还藏着她不了解的秘密。
这让她愈发渴望尽快回到咸阳。
回去,回到咸阳。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疯长:是继续逃亡,还是赌一把咸阳的尊荣?恐惧最终被更强烈的渴望吞噬:她要活下去,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哪怕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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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借口去溪边洗衣,临走前对萧烬羽说:“我去去就回,你在房里等着,别乱跑,夜里外面不安全。”
他正调试着布包里的监测设备,头也没抬:“早点回来,别耽搁太久。”
等她走后,萧烬羽才停下动作,眼神沉了沉——他总觉得,芸娘这几日的情绪不太对劲,像是藏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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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刻意在城守府后巷徘徊观察——她见过韩王身边的谒者佩戴同款铜印,知道那是传达密令的标识,便锁定了那位衣着精致却权限适中的谒者。
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民女,“无意”间泄露了萧烬羽的落脚点。
那谒者将一个冰凉的硬物塞进她手中,低语道:“凭此物,咸阳可期。”
她攥紧硬物,指尖触到铜符的纹路,没敢多问便快步离开——这铜符是回咸阳的船票,也是赌命的筹码。
一丝愧疚掠过心头,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恐惧与渴望淹没。
她算准了,赵高要的是活着、能炼丹的国师,而非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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