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添带着新组建的团队一头扎进激光打印技术的潜在客户开发中。自确定团队成员后,他在公司露面的时间愈发少了,一连三天。他带着这几个岁数和他相仿,并有两个甚至都比他大的新人,不是在客户的办公楼下等电梯,就是参加相关技术类型的发布会。他清楚,这个主攻冷门领域的团队就像刚破土的幼苗,客户资源得从零开始培育。
最忙的那天,他在三个区辗转了五家公司,衬衫后背结出盐花,却在深夜返回公司时,将自己名下的二十三个老客户资料按照在公司的四个方位,整理成四个文件夹。张枫怡接过标着“南城客户”的文件夹时,指尖触到封面还残留的咖啡渍——那是石添今早趴在会议室桌上分配时不小心洒上的。
“亿友广告每个月15号前跟进补货,客户王总是东北人。”石添站在白板前,用红笔圈出几个关键节点,投影仪光打在他的眼角,“送货问题直接找马哥,备货问题找斌哥。”黄凯注意到,他分给自己的客户里,有个曾听石添说过的,在暴雨中守了三小时的影楼老板,因为档案袋上还贴着当时那张被雨水湿透的名片。
“经理,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枫怡在茶水间拦住接热水的石添,新烫的卷发还带着药水味。石添一边往保温杯里续热水,一边告诉她:“我把我之前的客户除了留下十家不太好打交道的。剩下二十多家全分给你们,以后他们再订货,提成都是你们的。你们总得先活下来,才能学怎么打仗。”寥寥几句,让张枫怡觉得她眼前这个小上司,颇有一股大将之风。
周明远后来在自己的工作手册里记下这天:石经理把客户资料交出去时,像是在给新兵分发枪支。我亲眼看见经理打开自己给财务对账的业绩表,将原本属于自己的提成的客户逐一划掉,钢笔尖在“已分配”三个字上洇出墨点。
“别有负担。”石添在小组会上给他们打气,“等你们能啃动激光打印的硬骨头,这些老客户就当是你们的‘练兵粮’。”他转身时,后腰那被小流氓踢过的旧伤扯得他微微皱了皱眉。
团队四人与石添朝夕相处月余,渐觉这位年轻领导行事迥异于常。尤其是张枫怡,虽长石添两岁,此前亦在销售行当实习过,却从未遇见过这般既对公司差事拼尽全力,又对团队下属关怀备至的人。
这个外显坚毅、内藏温软的青年,竟让她心底生出几分别样的情愫,这种感情是介于欣赏和倾慕之间。她低头翻动着文件夹,却发现石添分给自己的“南城客户”资料里,夹着一张便利贴,字迹力透纸背:“王总的财务喜欢吃肯德基,每月结款时可带杯雪顶咖啡过去,能顺利拿到支票”。指尖摩挲着纸边,这种把客户研究到如此程度的销售,让众人纷纷表示钦佩。
这天,库房新到十卷激光打印专用相纸,正是洪胜特批给石添团队拓展新业务的首批样品。梁文斌电话打过来时,石添正在公司附近见客户,听到这个消息,他长舒口气,握着手机的指尖瞬间收紧,心里盘算着终于不必再在客户面前空口白舌,能带着实打实的样品让客户去测试了。
从客户公司出来,他几乎是一路疾走返回公司。闷热地空气包围着这个钢筋水泥建筑林立的城市,他解开衣领扣子,半步未停。推开仓库大门时,梁文斌正指挥库工卸货,十卷相纸裹着防潮纸堆在货架旁,最上面那卷的银灰色包装漏出一角,正是展会见过的进口款。
“洪总特意交代,这是给你们的‘先头弹药’。”梁文斌扔来条刚刚用自来水浸过的毛巾,叫石添擦一擦因为赶路,脸上留下来的汗水。石添接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观察着相纸外包装上的型号标识。
“经理,亮马桥的王总听说有了样品,让明天上午就让送过去试试。”黄凯挎着包跑进来。石添抬头,仓库天窗漏下的暮光正落在相纸上,他弯腰抱起两卷,防潮纸在臂弯沙沙作响:“晚上咱们去客户那儿‘开仗’。”
正当石添与梁文斌在库房里拆开最上面一卷相纸准备裁剪样品时,库房门被推开条缝,褚晓亮的身影闪进来。他本来是来找梁文斌下午备货的事,看到石添,他扫了眼他手中的进口相纸,嘴角忽然扯出抹冷笑。
石添抬眼时正好撞上他目光,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握着钢尺的手顿了顿。“亮哥,我正想找你呢。”他放下尺子,指腹蹭过相纸的边缘,“上次大伙一块儿喝酒,你没去,我还琢磨着单约你和斌哥聚聚呢,这样,等我忙完这两天,去广安门那边,有家川菜挺好吃的。“
褚晓亮的嗓子动了动,忽然脸上挤出一股让人难琢磨的笑:“石经理贵人多忘事,我哪敢耽误您带新人、跑客户的大前程?再说了,升职宴嘛……”他拖长声音,指尖敲了敲门框,“得是能说上话的兄弟才配坐那儿吧?”
梁文斌在旁边轻咳一声,石添却没听出话音里的刺,还以为褚晓亮在开玩笑:“亮哥,说什么呢?当初我连客户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是你带我出单的呢。斌哥这些日子也教了我很多关键的东西,你说除了你和斌哥都是我的贵人呀?后天晚上六点,就咱仨,别推托。”
“石经理这是忆苦思甜来了?”褚晓亮直起身子,裤兜里的笔掉在地上,他却没弯腰捡,“可惜我这人嘴笨,不会说漂亮话,怕扫了您的兴。”话音未落,他转身就走,鞋底在水泥地上碾出刺耳的声响。
“晓亮!”梁文斌伸手想拦,却只抓到片衣角。石添望着他背影皱眉,捡起地上的钢笔:“亮哥今天怎么了?吃枪药了?”
梁文斌叹口气,从他手里接过笔放在货架上,这时旁边的黄凯开口了:“他上周在茶水间跟别的同事说……说公司提拔新人不看资历,老员工辛辛苦苦干,不如人家后来者亮眼。”阳光穿过库房小窗,在石添手中的相纸上投下斜斜的阴影。
“别在背后这么说前辈,可能这里面有误会。”石添把笔插进自己口袋,指尖摩挲着笔帽上的划痕,认真地劝诫黄凯,“等他不生气了,坐下来喝两杯就没事了,大家都是好朋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梁文斌看着眼前的石添,想着说些什么,忽然想起洪胜说过的“递话梅”的道理,却终究没开口——有些结,得让年轻人自己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