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的天色像被刀削过,城里每一处晨光都带着更尖锐的意义。合议的人一夜未眠,方拙与墨判已把能公开的证据排成线路,季卿将文书按程序推到府衙,白霜雪与柳恒守着广场外围,夜烬埋伏于暗巷。流光的潮印在海口起落,像一个能随时召回的承诺;苏阿瑶与孩童在人群中,被画作最生动的证词。
“今晚必须两端并进。”方拙在临行前再三叮嘱,“广场上的公开与祖库的入侵须同步,一有偏差,澹台便会把核心转移或以权令压下。”
陈浩看着摆在桌上的那枚印戒与被影印过的祭谱残页,胸口像有两股相反的潮汐:一股是怒,想把所有亵渎名字者的牙齿拔净;一股是谨慎,知道越锋利的刀越需稳手。三日之约将至终点,他知道今晚的每一步都可能决定无数人的名能否被还回。
午后,广场已被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围满。方拙与墨判用阵器投映出那枚印戒的放大纹样,回写镜的取样与北仓、半月湾的交接账,一一在众目下拆解。苏阿瑶的声音时而颤抖,时而平静,把孤窗岭的那一夜细碎地讲出;孩童在场边偶尔轻声哼着那句歌谣,听来分外刺心。民众的情绪像一张易燃的纸,被层层叠加的证据点燃。
澹台的使者到场,依旧盛装不露真形,他站在人群背后,面色沉静。城丞被带到庭下,面色复杂,他并未急于言辞,而是在观察民众的每一次波动。澹台的力量显然在压制中寻找着新的反击角度:若能以法律或秩序的名义压下此案,便能保全体面;若被民意逼到绝境,则必有更为激烈的回手。
正当方拙把一页页复印件在众人面前摊开时,祭谱中的一段隐写被墨判的术器逐字呈现,那是第七策的核心段落:名与秩序的定义与移转条款、面具与印戒的配位规则、以及“名刻序”的运作法则。台下爆发出低声的惊呼。澹台使者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其上座并未现身。
与此同时,夜幕临近,祖库行动的小队也已启程。陈浩、白霜雪、夜烬与柳恒在城北旧巷与墨判换得的假文牍交接后,绕进学馆偏院。阮经的证词已在暗处起作用:外符课的账运线在半夜被一辆荷车启用,车轮花纹将物件运向远处的城堡旧址。那条路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狭长,像是一段老旧记忆的回廊。
入库的路并非像地图所示那般直接。祖库的守护并不只有机关,更有家族对祠礼的信念所化成的禁咒。陈浩一行在祠堂内转入地下时,发现前次他们见过的面具者并未单独守护,而是一圈穿着暗衣的“面具哨兵”在暗处巡游——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像被雕刻的石像,却又在移动。白霜雪与夜烬如影般掠过,柳恒在侧压制几名哨兵的哨口,却发现这些哨兵倒不似普通人,一旦被刺中身体的动作会短暂僵直,随后又像有系统指令一般自愈并继续巡逻。
越往下走,空气里越多古老金属与陈年血香混合的味道。祖库之门比祠堂更为厚重,门环处的八角纹像一只巨口,待人来时才会张合。夜烬熟练地解去几处外锁,方拙远处以回照器压抑外面的灵动,墨判在通道口做着最后一轮符印检测。门开的一刻,像一只深沉之兽被唤醒。
祖库并非单纯存放祭谱的书斋,更像是一个古老的装置室。房间中央是一座由铜环、羊皮条与成列名牌构成的巨大机构,正是所谓的“名刻序”——它不是单页的文字,而是一整套能将名字的“线索化”并反写回行政条目的机械。铜环上凿着无数小槽,羊皮条被穿插在齿轮间,名字牌置于指位,随着轮转,名字的身份与义务被刻写、转注、归档,而印戒与面具则如钥匙般插入机槽,触发写入程序。
“这就是第七策的机械化实现形式。”墨判低语,眼中满是震惊,“他们把祭谱的法式物化,配合印戒的生理回写与面具的仪式位移,把‘写名’当作可以机器复制的流程。若它被移植到行政流里,便能在没有血祭的名义下,以程序化的方式替代人的身份。”
陈浩看着那机器,心口的那枚命核在匣中像回应似的微微震动。他知道,这个装置的破坏不仅仅是抽出几张页,更是要使得“名刻序”的物理逻辑崩溃,让它无法再被复制或修复。否则,即便外界知道了细节,后端的机器仍能把改写当成正义。
他们必须让机器在运行中心露出破绽——但这座机具的守护极严,任何失误都可能被写入新的名牌,或把闯入者的名字直接印入祭谱。陈浩回想起面具者在木室里的神情,那人自信地以他的名字做赌约,显然早料到有人会来触及此处。
“以针为切,非以刃。”白霜雪在铜环侧低声道。她与陈浩、夜烬与柳恒站成一列,像四根插入夜里的针。陈浩把手按在匣子上,把匣内半核的回声与自己的归元意合拢,准备以一种更为微妙而精准的方式与名刻序互动:不是把名字直接抽出,而是把名字的“写入模板”折叠,使之失去再写入的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