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把城里的雾撕成零碎,吹进每一处窗棂与缝隙。陈浩抱着睡在布褥里的孩子,脚步沉而稳,身边白霜雪如影随行;柳恒与夜烬在更外侧探路,方拙与墨判在落针崖里忙于整理起初始证物与布控。孤窗岭的那晚给他们带回了活证,也拉出了一条更深的线——北仓K2。
北仓本为城中粮储、帛缎的后库,外表陈旧却机关重重;K2区是其地下的密室群,用于存放来历复杂、需要谨慎保全的物件。合议这次的目标是寻找那枚“司录印戒”的原件痕迹——此前在伪造的借票边角曾留下类似印记的线索。若能追到印戒的真迹,便很可能顺着票据链,追出为替身工程开路的内应。
天未明,四人已至北仓后门。夜烬伸手推开一扇铁门,门轴发出低沉的金属声,像长河里翻动的石。门后的走道用粗盐与朱墨封着,方拙绕在外侧再三确认阵眼的稳固,才允许他们进入。盐香与发霉的布料味在狭窄空间里盘旋,像一张被时间钝化的脸。
他们分成两队:陈浩为主的潜入小队直攻K2最深处,白霜雪与柳恒负责阻断可能的援兵与查探侧门动静。夜烬如猫般溜入暗影之间,手指灵巧,长匕在月光下隐现。方拙则在外侧随时准备以阵法封断任何试图从外部输入或输出的符诀。
K2的门是木与铁复合的构造,门心处有一枚与司笔印章极为相似的凹槽。夜烬低声回传先前查到的图样:那印槽周围曾被人以细针刻下过一圈密纹,看似杂乱,实则是“镜写”之法的一种变体——只要按顺序按下某些节点,凹槽便会弹开,同时激活一枚藏匿的“窥写针”,把触碰者的手纹与印章做出一次隐性登记。那正是替身工程里最危险的一环:它能在无须显签的情况下把事物“作数”并留下隐痕,以后任何机构查询时,都会把那隐写当成“正本”。
门前凝聚的压迫令陈浩心头一紧,他把手放在胸口的匣子上,感受那微弱而有规律的脉动。匣中的命针虽被三生阵钳锁,但那线索仍在随时响动,似乎对某些“老物”有天然的感应。他深呼一口气,抬手将归元之意在门锁处纺成细微的回旋,像把自己的脉络轻轻贴在那木与铁的接缝上,试图用“已知的真名回音”去掩盖可能的“镜写”回响。
门开之时,并没有剧烈的机关声,只有一阵低低的嗡鸣像被拔起的一根弦。陈浩带着夜烬一步跨入,四周的光线一瞬被古旧油灯的暗黄接住。K2分隔为数个小间,箱柜、铁柜、布卷堆合成迷宫。空气里有油墨香,也有金属的凉意,像盛放某种重要秘密的笑脸。
他们沿着计划行进,蛇形般在堆叠的箱柜之间穿梭。夜烬借黑影掀开一卷布瓶,露出一枚小小的铜印,印面虽被灰尘覆盖,形状却与伪证上那枚“司录印”极为相近。陈浩俯身细看,印背上刻着一道微小的划痕——那是一种个人化的痕迹,像指纹的替代,证明此物曾被某只特定的手专用。墨判在他们耳边低声道:“这不是原印,而是仿刻;真正的印戒或许被藏在更隐匿的铁库里。”
就在翻检之际,一道冷冷的笑声从深处传来,回声在铁墙与木板间反弹,像幽灵在走廊窃语。黑影从角落里挪出,几个遮脸的身影慢慢围成弧形。他们不像普通的守卫,装备简陋但动作诡秘,眼神里有隐藏的耐心与算计。为首者帽檐低垂,一圈暗金的袖口上绣着细小的古字——那字眼似是“署”样式,非殷家或赤绮的常用纹章,却有一种像是“借章”的意味。
“你们以为翻箱就能找到真印?”为首者的声音像冷金,“很多东西都已经被处理过,你们今日若不退步,恐怕要在这里留下名字的副本。”
白霜雪自侧门跃入,剑光如霜,她的身形快而不急,一剑封住了前方一人的步伐。柳恒也在侧翼出手,两把刀光像两道流星把空间劈开。但那批人的反应更像被训练的兽,步伐不乱、虚实相间,像在躲避某种集体幻术。夜烬在黑暗中闪出匕首,精准刺向一人耳后的筋络,那人倒下却只像是被调用的一具木偶,臂膀抽动间竟朝旁边的人传出一股奇怪的脉冲,脉冲里带着微弱的“名字码”——他们每倒下,都以某种方式在地上留下了几条短短的针刻痕,像暗语一样浮现在木地板上。
陈浩看得心中一紧,这不是普通的械斗,而是有人在以“倒下”的肉体做做记号,把每一处被触碰的点位都记录成另一条流程。这正是替身工程的危险妙处:把多少个动作装在一场看似散乱的冲突里,所有肉体都成了分布式登记器。
他沉下心来,把归元之针插在地面,像一根竖线,把周围的细碎针痕串成网。他集中意识,把那些短短的针刻像线索一样抽出,每一段线都指向某个角落的铁柜。那铁柜上有密密的锁环,锁环上还挂着一张薄纸,纸上写着一个地名与一串编号:“海关·备份第九卷”。
“备份第九卷……”墨判的嘴角一动,他几乎立刻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海关的备份卷册正是他们几次公开、几次封存都难以彻底控制的节点:若替身的模板在那儿,赤绮或殷家就能用行政路径把替写程序在更大范围内激活。
夜烬用匕首挑开铁柜的横扣,箱门吱呀而开,里面整齐地排着一卷卷包在蜡布里的薄册。陈浩伸手抽出一册,用归元之光照看,书页上隐约可见旧时登记体系的文字,还有最近用细针钩上的小字:“替身·试验版一”。那字眼像一记冷锥扎在众人心上。
“有人……把替身作为商品化项目录入了海关备份。”白霜雪的语气一贯冷静,此时却微微颤抖,“这意味着他们若在行政链条上启动,所有流通的档案便能把替身转化为制度层面的‘合法人事’。”
就在这时,深处另有一声轻响——像是铁轮被拨动。箱柜的后档板忽然无声滑开,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内有一只黑盒。黑盒上镶着一圈薄薄的金丝,金丝上刻着两个字,字迹被时间磨圆,但仍清晰:“司录”。
陈浩的手微微一抖,他缓缓打开黑盒,里面躺着一枚戒环大小的印戒。印戒金色微黯,戒面上刻着司笔堂常见的花纹,却在边缘还刻了一个小而精致的符号——与陈浩记忆里那夜被写名纸角上的烫金印戒符纹,几分相似。更令他心口一颤的是,印戒内圈处竟压着一张极薄的指皮印,那个印痕上留着微小的血纹与一段数字般的纹理,像指纹又像微小的刻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