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崖的夜静得像被人剥开了皮。炉火在石室内吐着微黄的舌头,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仿佛每一块阴影都带着名字的重量。方拙把针铭残本与命针之核并列摆在祭台上,周围七道阵眼像花瓣一样绽放,朱墨与海印、符卷与书契交织成复杂的法阵。合议的人分列四周:白霜雪、柳恒、夜烬、流光、南宫青月、阿阮与碑守,以及季卿与墨判。每个人的眼里都写着决绝——这是一场不但为名也为生的赌局。
“合缝之术需三合:阵、誓、主者的血名脉。”方拙把手按在册页上,神情凝重,“阵以针铭为落点,誓以碑守之约为界,主者以真名与牵连之记为锁。若其中一环松动,反噬之力会把施术者撕成碎片。”
陈浩站在祭台前,胸膛的匣子被方拙小心地放在他面前,匣上半开的盖子露出那块微红的命针之核,核内隐隐有血纹流转,像一只未歇的心。那半夜以记忆换回的代价此刻像一条失衡的锁链绕在他的胸口,提醒他此局的每一步都要算计、要付出。
“陈浩,”白霜雪把他手放在肩上,声音里有一股不容拒的坚定,“你若要以名为枷,我们只会与你并肩背负。若你不愿,我也不肯让你独自承担。”
他看她,点了点头。那是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陈浩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把那枚残核匣提起,放在祭台中央的铜盘上。方拙与墨判分别拿出针铭的几段残抄与朱印,按着古卷的指引把字句一字一字铺展在铜盘与阵眼之间。
仪式开始前,阿阮领碑守上前,朗声念出碑局的旧誓:“名不得为物,笔不得为匕;违者以血诵回。”话语一一道出,像是给这次合缝上了最后的道德封印。季卿将司笔的登记章交过来,印在一张封符上,封符被压入阵眼以旁证法理。流光在阵外唱起海灵之歌,歌声低沉而有穿透力,潮印在石室周遭形成一道灵流的护栏,压住海渊余纹的回响。
方拙在阵中举起了九根细针:针身为玉、为铜、为陨铁,九针之意自胸而发,像九条缠绕的光线。他一边布阵一边朗读针铭的残句,声音里有古老的节律,字字击在铜盘上,催动着命针之核的颤动。铭词中所述的“拆名”“还名”“三生锁”逐步被唤醒,阵中气息逐渐厚重,像厚布被重重压下。
核心仪式的关键是“主者之名”。合缝并非机械的物理合成,而是把命针的指纹与针铭里的名词法则在现实世界里固化成“不可逆”的锁。要固化,必须有“发起者”的名作为锚点,把锁的另一端系在活着的人身上。陈浩知道这个规则:他曾用一段记忆换来半套模具,也曾在水下以假名诱导陨晶;现在轮到他做出最直接的决定。
“我以本名为誓。”他将胸口的匣子略微打开一缝,把自己为了仪式所保留的最后一丝记忆光线导到祭盘上。那光线很细,像一根发丝,里头有窗花的侧影与不完整的歌句。方拙让九根针顺着他的指尖落在盘缘,九针同时入盘、触核,光与声的回路在石室里炸裂出一道银色的涟漪。
命针之核瞬间像醒来般放大了它的光。它的血纹沿着盘面像活物一样爬动,试图把这股“名之锚”从陈浩体内抽出并写入自身。但方拙的回阵与墨判的缄词同步发动,朱墨与秘印像牢锁在空中把那股欲写之力压制于既定轨道。流光的歌声像潮带,将外来的干扰洗刷。白霜雪以剑意在盘边画下三道“断流格”,把可能的反噬导入阵外宣泄点。
一切看似顺利,然而在最后的“封缚”步骤上,命针陡然抗拒——那核内的光波猛地逆行,像有一只巨手欲把所有被写下的名字一并抽走,连带把刚刚被送出的陈浩记忆也一并吸入。那是命针被长期与“血海执典”“星门余纹”交缠的余震:它并非单一工具,而像个会吞噬因果的深渊。
“封不住!”方拙的额头冒汗,他的朱墨阵眼一处一处出现焦裂。墨判的脸色也沉下去,他将那张司笔的登记印符更用力地压入阵中,试图以法理穷尽命针的任性。但法理之外,命针有它自己的“旧盟”——那些古老被写名者的怨念和被祭祀之灵,它们在命针之内形成了一个自我修复的回路。
就在合缝即将失控的刹那,陈浩突然把手掌覆往祭盘,把全身的针意与归元之力像泉水般倒灌入盘中。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比方拙更为纯粹的念动:“以我为枷,以我为钥。以我之名,许三生之安;若我堕落,则以我血为证,将此核永锁于无名之牢!”
那一句话不是空誓,而是他以自己作“代押”的最后一搏。他将自己作为一根活线,既是钥匙也是锁链——一旦把核写入这条线,就意味着命针被他的真名拉进一种双向的束缚:一方面核不能随意被他人挪用,另一方面若核试图反写,他的部分记忆、甚至身份会被牵动与锁定,代价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