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偶小妹妹不知道吗?”
“俺……还不认识她。她还没告诉俺她叫啥名。因为这两天她醒着时,俺在睡……俺醒着时,她又在睡。”
“这样啊……那林偶小妹妹,你是什么时候住进小希琳娜的家里的呢?”
“前儿……前夜儿黑。”
前天晚上吗。
也就是说……小希琳娜,跟林偶小妹妹所相处的时间,甚至都还没超过两天吗。
“那……林偶,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花钱。”
“嗯?”
“咳咳……她花钱,买的俺。”
“人口贩卖?!”
“去球。是俺……俺某钱。某钱治病,也某钱……给俺爹立碑下葬。”
“……”
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萧难凉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妥,又悄悄扭过头去,却见这孩子的视线依然沉浸在显示屏的游戏画面当中。
她似乎……是并不介意告诉自己更多的样子。
“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中。”
真的愿意说啊。
这样心想着,萧难凉微微坐正了身子,已经准备好充当一名合格的倾听者,接受林偶小妹妹所有的倾诉了。
“但是……哪说起那?俺有点儿,哈……”
“我想先听听,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闻言林偶便低下头去,瞅了瞅自己已经被摘除了的左半边肢体。
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到东西了……是因为半边的眼球,也已经被摘除了。
要说给他听吗?说给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还对自己表现得那么关心,心疼自己的男人……
说吧,说出来也好。反正……自己或许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呢。
而且,仔细看看他的脸呀……他长得其实真的很好看。
这样心想着,林偶又低下头去,稍微回想了一阵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所有让自己悲伤难过的事情。
“……俺原本,不住在这。俺老家是乡里的。”
“河兰的乡村吗?”
“嗯。”
林偶点了点头,即便这个家伙这会儿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俺从小到大……木有娘。爹,也不是亲生的。但爹,很爱俺……俺也一直,都很待见那个家。虽然,木有多富裕,爹也只是种田嘞……”
“……”
“本来过得拮据,但是不愁吃,不愁喝,可美。可去年,俺的身子骨就突然一下子垮了……俺爹可着急了,送俺去县里看仙儿……结果那些大夫说,俺得了啥……骨肉癌。”
所以原来不是车祸……而是癌症?!
“俺虽然还小,但也晓得,癌,会死人嘞,治不好。所以俺就跟俺爹讲嘞,问他不治中不中……俺爹当时木讲话,只是看着……可不得劲。后来……”
“……”
后来就不知怎么的,积蓄不多的父亲明明种了半辈子田,却是突然搞来了一大笔钱……就这样先带着自己去市里的医院接受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后来,又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个繁华的城市……也就是海城。
其实到这块儿的时候,自己就算是年龄再小,也开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
那笔钱……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自己有去问过父亲,可日益憔悴瘦削的父亲,却永远只是强撑着坐在病床旁露出牵强的笑意……笑着告诉自己,将来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直到在海城的大医院里头待了小半年的时间,自己都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既然有了这么多钱的话,那父亲用这笔钱把家里的老屋子翻新一下,又或者去买一大堆好吃的东西,难道不好吗?反正这种病,不治也没关系的吧。
当时的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
然而父亲的态度很是强硬,并且绝对不允许自己再说像这样自暴自弃的话……总而言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直到终于有一天,将要迎来自己的第一场手术了。
自己的一只手,似乎要被切下来了……当时得知了这个消息的时候,自己既害怕又伤心……然而一直以来都很温柔的父亲,却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安慰自己。直到自己被推进了手术室……
直到后来,自己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手术前一天,父亲,将自己的一颗肾脏卖给了自己的二伯,才换来了手术的费用……在前期治疗时所消耗的那一大笔钱,其实也都是父亲找自己的二伯借的。
而自己从前几乎从未见过面的二伯……其实是个坏人。
他的名字,叫做张兴。似乎是个专门放高利贷的,还兼顾着药物走私产业的,很坏很坏的人。
从那以后,自己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而一段时间过后,自己又被转移到了一所相当不正规的黑诊所。
在那里又接受了一段时间生不如死的治疗后,自己总算是在前段时间的某一天,见到了自己的二伯。
二伯先是对自己表达了关心,又欺骗自己,告诉自己,父亲其实是嫌弃自己是个累赘,早就已经跑得没影了……不过,他还是会尽力想办法救治自己,只要自己乖乖听他的话。
就这样,在那个黑诊所的一次手术过后,自己的一颗眼球又被摘除了。而再过一段时间后,自己还会有一场手术。
当时的自己害怕不安之际,其实……还隐隐约约有过怀疑……怀疑二伯为何要这样不断为自己安排手术,为何这诊所里连最基本的化疗条件都不具备。为何……要一直,摘除自己的器官。
没错……是自己的器官。这是自己偷听到的事实。
这一次,先是眼角膜。
下一次,应该就是肾脏。
那再下一次……还能是什么?
自己都已经变成了这样残缺不堪的样子,最爱的父亲也将自己视作累赘早已离开……那又何必还要继续活着呢?
这样心想着,有一天夜里,自己开始尝试着用偷来的小刀,割腕自杀。
然而,在自己尝试着这样做的时候,却是被留守在诊所内的一个大叔发现……大叔进门后先是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然后才想着要替自己缠绷带止血——
也多亏了这茬子,自己从这大叔的口中,了解到了些微的真相。
他骂骂咧咧的替自己缠着绷带,时不时还会狠狠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他还恶狠狠的警告自己,如果自己不想跟自己那个没出息的爹变成一个鸟样,就应该老老实实听话,这样至少还能多活个十天半个月……
这样啊。
当时的自己虽然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心脏,却已寒冷得像泡在是一滩没有温度的水中。
……原来,是这样啊。
父亲没有抛弃自己,也没有将自己视作累赘……然而父亲却是死在了这里,死于不断被摘除器官,死在了这帮恶魔……死在了二伯,张兴的手上……
原来如此。
林偶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她没有像自己想象般的崩溃,也没有变得歇斯底里……她只不过是,老老实实的接受了那一场提前没有告知过自己的手术……而在那场手术当中,自己的肾脏没有被摘除……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条左腿。
无所谓……身体就算是变得再残缺不过也无所谓。只要自己还能够动弹,哪怕是只剩下了牙齿……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林偶一直冷静的等待着,直到上个月,才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二伯。
照例,他对自己表达了关心,与自己寒暄了一番,又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状况,还给自己带了果篮……坐在自己的床边,假惺惺的替自己切水果。
真是运气太好了。
……那可是一把刀啊。
于是那一天,林偶做出了她这如同一场悲剧一般的人生当中,最为疯狂的一次举动……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她愤然起身抢过了那把水果刀,接着趁张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一刀刺入了他的腹中……
本来以为,这样就算是结束了……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是被反应过来的张兴拔刀杀死也已经满足了……然而奇怪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那个家伙被自己刺中后,却是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下身去,尽管望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尽管,能够看到他表情当中的恨意,能够听到他毫不留情的咒骂……
却是没有抵抗。仿佛,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的锁链捆住了手脚反抗不得……就算是屋内的动静闹得很大,屋外却也迟迟没有人赶来帮助张兴这个人渣……
于是自己又慌忙趁着这个机会,不断的将刀拔出,又不断刺入……不断拔出,又不断刺进他的身体之中……
自己……杀人了。而今年,自己才十四岁。
不知像这样不断机械的重复了多少次手中残忍的动作过后,自己才终于抵达了体能的极限,失去了意识。
等到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自己当时正身处一家正规的医院里。而自己的主治大夫却是告诉自己,自己的身份不详,希望自己为他们提供自己亲朋好友的电话号码……
但是,自己唯一知道电话号码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啊。
自己的内心被茫然与错愕所占据,似乎还半梦半醒,浑浑噩噩了好几天,不知道将来所等待着自己的,是何种未知的命运……而直到前几天,自己的病房当中,出现了一名少女。
那是一名……有着引人注目的,酒红色头发的混血少女。而这名少女,似乎对那些大夫声称她是自己的亲人,之后又不知使用了何种手段,让那些大夫放心的将自己交给了她……
……
“……恁还觉得俺可怜吗?”
“……”
“俺杀过人喔。就在昨月。”
“呐,恁是不是……觉得俺可各意人,恨不得……”
“嘘。”
谁知令林偶没想到的是……前头一直不断安静的听着自己讲话的萧难凉,这会儿却是突然一下子站起身来,然后伸手一把将自己给抱进了怀里。
“恁弄啥嘞……”
“说累了吧?我也听累了……呼。现在,咱来认认真真玩会儿游戏吧。”
“啊?”
玩游戏……干嘛要把自己抱在怀里喔。
林偶这会儿稍微扭了扭身子,却是发现这个家伙完全没理会自己的挣扎,目光也已经再度转移至屏幕之上……
哈,那么好吧。
其实躺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的时候,根本就没觉得有多舒服。
果然自己还是待见……待见,像是这样如同父亲一般温暖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