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兰茜下坠的身形如同夜空中滑落的辰星,拖着紫色的长尾,从晦暗的穹顶骤然坠落。她的右手掌掌心向下,手中的光球闪烁着刺骨的白,那纯粹的光如同冰瀑垂落,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备受电磁煎熬,还翻着白眼的梅克丽。
霎时间,梅克丽的身体完全僵直凝固,呻吟声戛然而止。接着,万道白光在她们交汇的地方炸裂开来,所有人的视野都被那纯净的白光所覆盖,一时睁不开眼。兰茜见自己已经得手,瞬间解除了自己的电磁牢笼,化作雷电回到了锿的身边。锿也重新召回了她的四肢,组合成了人形的样子。她们都在静静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而梅克丽的身体在数秒的停顿之后终于有了变化。一开始,她的表皮上开始冒起肉色的气泡,但没出一会儿,那些气泡就越来越多,还伴着些灼热的蒸汽升腾而出,就像皮下流淌的鲜血正在沸腾一般。接着她的头和手臂里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似的,使得皮肤开始有了拉伸的迹象。那是一种令人看了就头皮发麻的痕迹,它像是你的皮肤和某种强力胶粘在了一起,现在拼了命地想把自己的皮肉从那儿拉开,只是梅克丽脸孔上的那种痕迹已经被拉扯到了超乎人体的极限,让人看了就觉得幻痛。
终于,她的皮肤上出现了第一个裂口,你甚至能清晰地捕捉到近似橡皮筋被拉到极限长度时断裂的声音。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头颅用看上去像是嘴巴的东西在那儿嘶吼着、挣扎着。它不断扭曲、抽动,躲闪着梅克丽试图将它压缩回去的双手,显然,在她的身体上产生了另一个自主的意识。
“有一个要出来了。”
施兰茜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漆夜幽幽地飘到了她的身旁,这一副全新的“飞头蛮”造型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是真的很容易被吓出病来。而兰茜的注意力没在漆夜身上停留太久,很快就又被梅克丽吸引了过去,因为那边又有了新的变化——
梅克丽的腹部毫无征兆地开始膨胀,很快就变得像一只气球一样,而这只气球的质量似乎超过了她的双腿可以承受的极限,使得她马上就跪坐在了地上。梅克丽身上的裂痕也随着这一变故增添了许多,看上去像是要炸了一样。正在这时,原本在肚子里的东西开始不断往她的胸腔转移,接着就是她的喉管。这下,可苦了梅克丽了,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呜咽,随后她的双手就拼了命地去封住自己的嘴巴。出口被堵塞之后,体内的那股不知名的活物好像发了怒,开始到处乱窜起来。梅克丽全身上下的部件不定时地开始发生膨胀,一会儿是脊背,一会儿是肩膀,一会甚至是整个脑袋。
“什么情况……”兰茜喃喃自语,其实这样夸张恶心的场景令她也感到有些不适。
“她体内有新的生命体征。一个不同的生命。”锿这样告诉着,也许她的机械智能扫描后看到的东西更多吧!
漆夜在这时出手了,虽然严格意义上她连四肢都没有,但只是一个眼神,她的空间撕裂就在梅克丽的右手膨胀到极致的时候绽开了。刹那间,血流成河,原来那些鼓起跳动的东西内部全是鲜血,这让人不由地质疑,难道说梅克丽得了什么血液疾病不成?不尽然如此,在那片红色的海洋里,一只血肉模糊的手臂趁机从撕开的皮囊口子里脱了出来。它只有神经和血肉,你还可以看到隐藏在里面的惨白的骨头。随着这只血手的成功脱逃,梅克丽的右手却变成了一只没有生机的皮套,垂落在旁边。那只血手应该就是欲图从她体内分裂而出的第二个意识,它的下一个行动就是硬生生地把捂在口鼻上的梅克丽的左手拦了下来,它要帮忙释放所有积蓄在喉管内部的东西。顿时,那嘴巴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绝地向外开始吐血。
她猛地弓起身躯,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脊梁。殷红的液体如同失控的赤色瀑布,带着惊人的压力喷射向前方,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粘稠的弧线。血液并非均匀落下,而是大股大股地、争先恐后地从她齿缝、唇边、甚至鼻腔中狂泻。瞬间,她身下的石板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成一滩不断扩散、冒着诡异热气的深红湖泊。
所有人都有些震惊梅克丽吐出的血量,但还没有人注意到,这血似乎拥有生命。它粘稠得过分,落地后并未迅速渗开,反而像有无数细小的红色蠕虫在表面下蠕动、挣扎,甚至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在腐蚀着接触的一切。
等到梅克丽肚中的坏血全部吐光以后,她又恢复了正常人的大小,只是她身上的皮肉变得格外松弛。而那一地的鲜血就在这会儿功夫已经重新组合聚拢,众人这才看到这滩鲜血的奇特之处。而对于这场景,施兰茜再熟悉不过,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心中有种呼之欲出的强烈情绪在不停激荡。她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可双眼早已经被泪水所模糊。
代号“浊”,真名施铭玥,亦是施兰茜的姐姐,她从血泊中站了起来。此前,她在和佐拉的战斗中不慎中毒,以断手的姿态宣告败北,那只断掉的手掌也被佐拉吸收吞并。后来被囚禁在培养皿中的她也被佐拉吸干了能源,力竭而死。本来姐妹二人天人永隔,再也无法碰面。可是命运的齿轮转动不定,在各种巧合的因果安排下,佐拉因为被梅克丽杀死,其肉身完全毁灭,而那被吸收进佐拉体内的血肉继承着浊强烈的复仇欲望,有了苏醒的前兆。而当佐拉彻底死亡之后,便也是浊复活的时刻。
铭玥微微侧过头,恰与兰茜投来的视线相遇。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铭玥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兰茜则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世界骤然缩小,仿佛无形的桥梁已经构起,只剩下彼此眼中倒映的身影。一种温热而坚实的力量在沉默中弥漫开来,像看不见的纽带缠绕着彼此。只此一望,那蕴藏在基因里的、名为“血浓于水”的亲情,便已如无声的潮汐,汹涌而至,浸润了心田的每一个角落,将千言万语都凝结成这了然于心的瞬间。
随后,浊背过身,伸出手,拉住了那只没有皮肤保护的血手。浊的后背浸染着鲜血,她的战衣早就变成了战斗的状态,那些血液猛地从她体内窜出,快速凝固成型,延长变成了两条粗壮的根须,随后来到了兰茜的跟前。
“拉!”
兰茜和锿一同上手,开始帮着浊把那血手的主人从梅克丽的体内拖拽出来。她们都能感觉到梅克丽试图反抗,只是浊的离去夺走了她的元气,梅克丽的抵抗更多的是展现出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于是,在三人的齐心协力下,那个被鲜血包裹住的人形物体就要从梅克丽体内拖出来了。此时,梅克丽上身的皮囊再也支撑不住,噗呲一声呈四瓣裂了开去,接着整个摊展开在地上,像是一朵开放的奇花。而被强行拖拉出来的人体就像是被摘去的花蕊,只是这花蕊竟然不止一个。两个满身是血的类人体赤裸着倒在地上,他们身上冒着高热的气焰,浑身浸透了鲜血和植物的汁液,看上去死气沉沉。可随后,其中一个血人身上开始有了自愈的迹象。
只见那血人的指尖有了抽搐的迹象,接着那血手就冒起了点点绿色的荧光,等到那血手有节奏地转动了半圈以后,他身上的污秽和伤口顷刻恢复如初,接着熟悉的战衣吸附在了他身上——黑色的连体衣,缀着金丝边的百褶裙摆,纯白如雪的长腿蹬着一双镶嵌着湛蓝宝石的白色短靴。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垂落的长发如深秋的雨帘般向两旁流泻散开,露出一段皎洁的颈项。颈子修长,细瓷一般洁净,在光线中悄然浮凸,似悄然升起的月轮。他抬起眼睑,睫毛缓缓掀开,眼波如同深潭之水,幽邃而明亮,似乎足以映照万物,却又深不见底,令人无法看透。
接着他徐徐直立,整个身形如春蚕吐丝般缓慢而舒展地展开。裙裾垂落之际,衣料上暗绣的金色纹样似有若无地闪烁,如水面微澜,又似星光沉浮。当身体完全立起之时,肩背延展出一道柔韧而挺拔的弧线,空气里漾起绸缎滑过肌肤的细微声响,似乎连气流亦在簇拥着这具完美的身躯。
他终于站定了。身躯立如凝霜的玉兰,纹丝不动,亭亭玉立,自蕴一种沉静的力量。微光恰于此刻悄然漫过他的轮廓,给脸颊边缘、发丝末梢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微光。他仿佛化作了整间屋子流动的呼吸,所有的光、所有的影、所有凝滞的空气,此刻都驯服地环绕着他,随他而动。
“舞侠。”漆夜轻声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