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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晚了,当那个面具在我脸上再度闪耀的时候,我立刻腾空升起了几万米。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魂魄。脱离了梅克丽给我私自构建的身体,我能感觉那种肉身的质量在一点点消失,那是残留在意识里的错觉还在作祟——自以为还在身体里的原因。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漂浮感。某种毫无来由的怪力托举起我的灵魂,不断把我升得越来越高。
我缓缓睁开双眼,发现周围的空间广阔无边,自己像是茫茫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一样,孤独又无助。我打量起自己的双腿和双手,再到自己的身体,它们都变成了透明的颜色,飘渺虚无,如同烟云一样一吹就会不见。面前的云雾开始层层剥离开来,原来里头别有洞天。一根粗壮的根茎竖在我的跟前,我看不到它扎下的根部,也望不到它的顶。只是云端的高处好像有一个人在呼唤我,也正是她的声音引导着我的升空。
慢慢地,我终于靠近了它的顶部。那是一朵悄然盛开在天际的睡莲,乘在云海上不受一点污染。召唤我前来的人绽开在那朵莲花的中心,如一灯盏,在淡色的花朵与雪白的云海的掩映下显得艳丽非凡。她睫毛弯如钩月,长发飘如瀑海,肌肤细嫩带粉,只是额头上留有三爪形的烙印。
“刘,羽,白。”那女子一字一顿地唤着我的名字,而我的脑海里也跟着一起浮现出了她的名字。
“梅克丽……”
梅克丽的双瞳盯着我半透明的身体,我不由被她的眼睛所吸引过去。那是一双没有凡尘色彩的眼瞳,明明身为魅魔,但世俗的七情六欲却在其中根本找不到踪迹。若非滚滚而来的滔天邪气,任谁都看不透那清纯眼神下的女人有多么邪恶吧。
梅克丽微蹙着眉,缓低下头,在面容逐步浸入阴影中的时候,她又忽地展开自己的嘴角并不断上扬,一股凉意顿时就握紧了我的心脉。她又用充满熟悉感的眼神观察着我,但这一次我想到了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既视感,奈何自己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发觉——每天早晨洗漱完后,我都会习惯性地看一眼镜中的自己,而她的眼神和镜中看着自己的我如出一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后悔接了她的腿,因为我以为是自己卸下的防备,才会让这妖魔趁虚而入,乱了心智。毕竟我主动将自己的过往全部展现给了她,可我对她却了解不甚。那一瞬,我觉得自己好像才是梅克丽的一个分身而已。
载着梅克丽的莲花朝我靠来,她的身形在我眼中越来越高大,脸上的笑容也让我越来越害怕。我赶紧制止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不想自己吓退了自己。
“呵呵呵,你才不是我的分身。你,就是我。而我,就是你……”
“我们本为一体。”我把梅克丽还没说完的话脱口而出,这让我大吃了一惊。因为刚才,我很清楚梅克丽要说什么,这种不约而同的谋合不是凭借什么默契,而是她的念头直接出现在了我的脑子里。
“不可能!!”我极力否认,但梅克丽的意识又再度涌入我的脑海,她好像在向我展现她的部分,而我也清楚地意识到那些画面和声音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凌乱纷飞的回忆中,我看到了某个和她把酒言欢的男人,感受到了她和各种魑魅魍魉交合时的无奈与辛酸,那些抱怨,愤恨,切肤之痛后留下的伤疤,痛的让我害怕,“我不承认!”
这份激烈的拒绝让我无意间使用了苍洁教会我的招式“潜龙勿用”。我的双手并掌横挂在胸前,随后借着牵引的拉力,推手而出,将蓄满的气力尽数释放。可梅克丽早就知道了破招的方式,她的双手如同流水一般轻松找到了我手掌间的缺口,随后她一拦手转上,一手转下,轻易地弹开了我的双臂。对空门大开的我,她却没有进行任何追击,反倒贴过身来,靠近我的身体,用手抚起我的面容。
“来看看吧,这些过往云烟,在那之后,再做定夺也不晚。毕竟,我们有着无穷尽的时间。”
当梅克丽将我拥入怀中的时刻,她的意识就与我的融成了一体。现在,我住在梅克丽的身体里面,借用她的一切来认知这个世界。我打量着她完美无瑕的小臂,光清玉洁的手指,在感慨她身形曼妙的同时,又有着对她生为树精的诧异。我忽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有些羞耻,就像我第一次穿上那薄如蝉纱的白丝时一样的悸动,但这种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因为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和这一具躯壳有着奇妙的共鸣关系:就像游子重归久违的故乡那般亲切热枕,可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切肤之痛。
我跟着梅克丽的动作一同抬起头来注视着天边金黄的圆月,我从没见过如此浩大的白玉盘。我见过的所有十五的月亮都没有哪次可以跟它相媲比。它穿梭在白莲花似的云絮里,平整的月面就像一面清心的明镜,淡金色的光辉轻幽幽地落在梅克丽的周围。我知道她在等,等一个男人的出现。她扑腾的内心和来回拨动的双腿不经意地撩起池中的春水,一举一动,令我感慨。我从来没想过这亦如少女般的春心也曾荡漾过在她的内心深处。
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窥见所有她的回忆,但实际上,记忆的转场并不由我所控。我本来尝试去找寻那个男人的样貌,但等待的画面却立刻变成了他离开的背影。我凝望着男人幻化做的人形,从脊背开始重新变成原样,那瘦长的影子最终消失在了时空最扭曲的地方,只留下梅克丽一个人独自惆怅。
我不由地跟着一起重温男人留下的话语,内容虽然模糊零散,但主旨大意还是看得清楚。作为次元穿梭者,他还会再回来,只是时间不能确定,但他做出过承诺:只是为了梅克丽而回来。回味过后,身体的情绪变成一堆矛盾的复杂体,有心满意足的浓浓暖意,也有再度孤单的冷清寂寞,强烈的悲伤和遭过爱意的温柔全部混杂在一块儿,最终幻化成了流下脸颊的两行清泪。而令我惊惶的是,我能认出这种情感,因为它曾出自我自己。这番情景过后,我现在看到的回忆开始变得格外清晰起来。看来我俩建立的联系变得稳定起来,而我对梅克丽的认识又更深了一步。
“你我的意识已经完美交融。所以……来吧,我们从头开始看。”
3
当她的智慧与意识逐渐塑形的时候,梅克丽还不是她的名字。她的出生和新生的婴儿不同,孩子总是对各种各样新见到的物体充满了好奇,总是喜欢探索个没完。但她是一边感知着周围,学习着,然后才慢慢凝结成自我的。因此,当所有的一切变得成熟之时,她已下定决心不声张自己已经觉醒的真相。因为她对赐予她意志的那两个生命没有一丝好感。
后来,她把这两种特征不同的生物称为男人和女人。这一男一女,说着她渐渐熟悉的语言,对自己做着各种各样的分析与吐槽,只因自己就是他们实验的对象。
男人名字听声音可以模拟为亚当,而女人则是伊芙,他们俩人的故事后被编为圣经里的传说,也是后来发生的事情了。而如今,他们联手打造的实验品,为了方便科研,被命名为“伊甸”。有趣的是,这两个人的身份其实是来自外星的生命体,能够穿梭宇宙的科技是他们早就完成的目标,如今安营扎寨在这刚刚塑形后的地球,他们最新的研究方向便是——
创造生命和智慧。
我的意志独立于这些电影般的画面,我为这样对我历史起源感到荒诞。因为这两个所谓的外星科学家长的和普通的人类并无多少区别,没有大大的脑袋和眼睛,没有诡异的触手和湿漉的粘液,和科幻小说中的描述完全不同。
“这就是我痛恨人类的理由。”梅克丽在我的脑海深处为我解释道,“因为他们长的太像了。高傲,虚伪,欲望……你认得出来吗?”
“认出什么?人类和谁长得像?”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