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龙州仍带着料峭寒意,较高山头那浅层草皮的山顶依然还是盖着一层薄薄的雪。
一列绿皮火车正从龙州出发,沿着蜿蜒的铁轨向羌州方向疾驰。在软卧车厢里的秦洲靠窗而坐,望着窗外掠过的枯黄麦田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山峦,思绪如车窗外的风景般起伏不定。
虽然是市委书记的任命宣布,但因为秦洲是省委常委,所以,李丰望还是派省委组织部部长梁水带秦洲去羌州赴任。
"晴舟老弟呀,咱们是老朋友了,你说实话,这次省委决定让你兼任羌州市委书记,你有什么看法与想法?”坐在对面的梁水推了推金丝眼镜,目光透过镜片显得格外锐利,"羌州的情况你也清楚,资源型城市,矿产资源丰富,历史遗留问题多,尤其是近年来黑恶势力渗透严重,已经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
秦洲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铁道部赠送的纪念茶杯,这个杯是当时一个铁路工程竣工时铁道部赠送的纪念杯,他从冶金部带出来后一直用的这个保温杯,杯口已经磕掉了几块瓷,露出斑驳的金属底色。一年半前他任专案组组长到羌州时,正是用这个杯子装着浓茶彻夜研究案情,最终扯出省部级保护伞的蛛丝马迹。此刻杯身残留的茶渍,倒像是某种隐喻。
"还能有什么想法,省委叫我去灭火呀。前年,周春风叫我这个省政府秘书长来兼任专案组组长,我自己都感觉身份很别扭,他肯定是认为我年轻,份内工作又忙,肯定不会查出什么问题,又没有经验,震不住手下的人,想让我出丑。现在好了,他没想到我们专案组会查出了一大堆问题,还牵扯到了他自己头上。这下好了,省委书记没了,去人大当了个部门副主任,你知道,所有省委书记转到人大去当部门主任或副主任的,都没有一个好下场。你也知道,羌州的情况十分复杂,我们查到以王亦平为首的焉之山集团可谓是家大业大,背景复杂,靠山硬。”
梁水问道:“流氓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文化的流氓,我估计这个王亦平肯定文化程度也不低。”
秦洲说道:“说来也凑巧,我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下到东煌勘察研究所煅练时,被抽调去参加计划生育突击队,那时的王亦平是东煌市计生局副局长,还是我们七河乡工作队的带队副队长,实际上就是组长,因为组长是乡党委书记挂名的。后来他和我的关系还很好,这个人为了提拔正科,头脑都想热了,竟然假冒当时的省组李部长给时任东煌市委书记许金集打电话,后来被许金集发现破绽,许金集本来也只想给他个处分就算了,没想到这个王亦平还是个死磕的种,到处举报许金集,最后被许金集整去坐牢了。"
梁水说道:“难怪,我就说此人肯定文化程度不低,那他怎么会那么快的发展壮大起来?”
秦洲说道:“一言难尽啊,在监狱里面拉到了一批人,要知道监狱才是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人都有,焉之山集团的股东全是监狱岀来的,他们这一批人面面俱到,红黑都有关系,渐渐地就有钱了,有钱了就有关系呗,然后钱越来越多了,关系也就越搞越大。"
梁水说道:“哈哈,有意思,一个许金集,现在是羌州的市委副书记,一个王亦平,羌州的大佬,你说现在的王亦平与许金集之间是不是还闹别扭?"
秦洲说道:“这个还不大清楚,因为许金集在任市委副书记之前是市纪委书记,他这种特殊身份,估计王亦平不会太去联络许金集的。”
梁水问道:"石马平没有提拔,估计与这个王亦平也有关。"
秦洲说道:"你说呢。"
"石马平现在虽然调任民政厅长,但他毕竟在羌州主政七年,盘根错节。"梁水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你记不记得上次常委会在讨论你的任命之前,不是有人提出要给石马平配个强势的市长。"
秦洲说道:"不就是金家庄提的嘛,他看石马平提拔没希望了,还想极力留住石马平担任羌州书记。”
梁水说道:“幸好后来丰望书记提出让你来主政羌州,要是还是石马平担任这个市委书记,那羌州将永远是暗无天日呀。”
秦洲说道:"是呀,因此我现在也是压力山大呀。”
火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秦洲稳稳接住晃动的茶杯:"许开赐同志在羌州任职时间也不短了,他本来计划石马平调任副省长后,自己自然过渡到市委书记,也到处跑关系,现在没戏了,估计他会很有情绪的,对我工作的开展很不利啊。"他刻意回避了"市长"的称谓,这个细节让梁水暗自点头。
"所以更要注意团结嘛,先过渡一段时间再说。"梁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窗外,"你知道吗?去年羌州市上报的GDP增长18%,但实际用电量只增加了2%。"
这个数字秦洲早就知道,但他心中还是为之一震。数字游戏在基层并不罕见,但羌州敢如此明目张胆,说明背后的利益链已经根深蒂固,似乎造假都形成了一个产业链。在他来羌州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接到的匿名举报信有好几封,其中一封信中用红笔圈出了东煌、峪门、羌城的名字,然后每个地名旁边都画着触目惊心的骷髅头。
"许开锡也是个不省油的灯,在羌州,石马平太霸道,因此,许开锡表现的很温顺听话,干脆不管事,天天跟石马平到焉之山集团去享乐。”秦洲摇摇头叹息的说道。
梁水说:“这个人头脑十分的机灵,他不管是在龙南当副书记,还是在省住建厅当厅长,绝对是铁腕一个,因为石马平太霸道了,他还曾找过春风书记诉苦,你知道春风书记什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