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生后退了一步,看着潘大叔的身影慢慢爬进水里,消失在暗紫色的涟漪中。陆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里的剑泛着冷光:“明天找舟眼,一定能救他。”小海生点头,握紧妈祖棍,望着沉船湾的方向,那片海域的绿光更亮了,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望潮港,等着下一个猎物。
苏先生的拐杖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他拽着小海生往灵脉树方向走,陆寻提着剑紧跟在后,剑穗上的红绳被夜风吹得乱晃。“舟眼不是普通的木头疙瘩,”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路过妈祖庙时特意往香火盆里添了三炷香,“象山渔区的老规矩,新船下水前要装舟眼,得经选木、定彩、封眼、启眼四步,一步错了,船眼就成了死物,不仅看不透魂息,还会引怪上门。”
小海生攥着掌心的贝壳串,那是从潘大叔手腕上掉下来的,边缘还沾着暗紫的黏液:“那我们要找什么?木头?还是工具?”
“要三样东西。”苏先生推开灵脉树旁的老屋,翻出一个积灰的木箱,里面是半截船模,船头两侧嵌着两颗乌木珠子,“一是百年樟木,得是没沾过海水的,船眼要靠樟木的灵气聚光;二是银元,每只眼都要镶一枚,这叫‘定彩’,用银钉钉上才能显灵;三是‘长元’,就是船主,只有船主亲手启眼,舟眼才认主,能跟着船主的气息找归墟入口。”
陆寻突然插话:“潘大叔是船主,可他已经……”
“所以才棘手。”苏先生的手指划过船模的舟眼,“要么找到能代替长元的人,得是跟潘大叔同船出海过的至亲;要么,就得在潘大叔彻底变成海和尚前,让他亲手启眼。可后者难如登天,魂息一旦钻进天灵盖,人就没了神智。”
窗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东西掉进水里。三人冲到门口,只见码头方向的海面上漂着个白影,近了才看清是件粗布褂子,正是潘大叔常穿的那件,衣襟上用红线绣着个“潘”字,此刻正随着浪头打转。
“他还在附近。”小海生抓起妈祖棍就往码头跑,刚到礁石旁,就听见水里传来微弱的“咕咕”声,不是海和尚那种黏腻的叫,倒像是有人在压抑着咳嗽。他蹲下身,借着月光往水里看,只见礁石缝隙里藏着半张脸,是潘大叔,可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浑浊的灰白色,脸颊上爬着暗紫的纹路,唯独手里还紧紧攥着个布包。
“潘大叔!”小海生轻声喊。那张脸猛地转过来,灰白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接着突然往水里缩,像是在躲避什么。苏先生赶过来,将手里的镇魂螺放进水里,螺壳“嗡嗡”震动起来,水面泛起淡蓝的光,潘大叔的身影慢慢浮了上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完整的音。
陆寻趁机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布包,刚碰到布料,就听见水里“哗啦”一声,一只海和尚的爪子突然从潘大叔身后伸出来,抓住了布包的一角。潘大叔像是受了刺激,突然用力将布包往小海生手里塞,接着整个人往水里一沉,暗紫的涟漪瞬间将他吞没,只留下一串气泡。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个油布裹着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块巴掌大的樟木,纹理细密,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旁边放着两枚银元,边缘都磨得发亮了。“是百年樟木,还有他准备给新船装的银元。”苏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老潘早就察觉不对劲,提前备好了舟眼的材料,他是想自己当长元。”
小海生把樟木和银元抱在怀里,布料上还残留着潘大叔的体温,心里像被海水泡过一样发沉。陆寻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回去做舟眼,等启了眼,就能找到他,说不定还能把他救回来。”
回到灵脉树老屋时,天已经蒙蒙亮。苏先生找出一把刻刀,在樟木上细细雕琢:“舟眼要雕成杏核形,左眼刻‘观天’,右眼刻‘识海’,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他的手很稳,刻刀划过木头,碎屑簌簌落下,“定彩的时候要把银元镶进去,再用银钉固定,银能镇邪,还能引灵脉。”
陆寻出去找银钉,刚到村口就撞见几个渔民扛着渔网往码头跑,脸色惨白:“陆小哥,快去看看!沉船湾飘来好多旧船骸,上面全是眼睛!”陆寻心里一紧,跟着他们往海边跑,远远就看见海面上漂着十几艘破船,船头都嵌着乌木做的假舟眼,黑洞洞的朝着码头方向,像是无数双盯着人的眼睛。
“是‘盲船’!”一个老渔民哆嗦着说,“以前有船没装舟眼就下水,沉了之后就会变成这样,晚上会跟着活船走,把人拖进海里。”陆寻拔出剑,刚要上前,就看见一艘盲船的船板突然裂开,一只暗红的爪子伸了出来,正是海和尚的幼体,只不过这只的爪子上沾着木屑,像是从船骸里长出来的。
他挥剑砍过去,剑光劈在船板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盲船突然晃动起来,船头的假舟眼掉落在水里,露出里面暗紫的漩涡——和潘大叔脑袋上的洞一模一样。“这些船骸被归墟魂息缠上了!”陆寻大喊,“快用妈祖棍敲船底,别让它们靠岸!”
渔民们立刻抄起妈祖棍,对着盲船的船底猛敲。木棍碰到船板,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敲鼓。奇怪的是,那些海和尚幼体听到声响,竟然缩回了船骸里,盲船也慢慢往沉船湾的方向漂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召唤着。
陆寻捡了个掉落的假舟眼回去,苏先生一看就变了脸色:“这是用泡过海水的腐木做的,不仅聚不了灵,还会吸魂息。有人故意做了这些假舟眼,在给归墟送‘养料’。”小海生突然想起潘大叔信里的话:“海和尚在拜那个光”,难道这些盲船就是海和尚用来祭拜归墟入口的?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踩水。小海生透过窗户往外看,只见月光下站着个身影,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却拖着银色的鱼尾,长发披在肩上,手里抱着个海螺——是鲛人!
那鲛人看见小海生,突然开口,声音像碎玻璃摩擦:“舟眼……缺长元……潘的魂……在海灯里。”说完就往海里退,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串透明的珠子,在月光下泛着淡绿的光,正是归墟魂息的颜色。
“是鲛人!”小海生立刻追出去,鲛人已经钻进水里,只留下一道银色的残影。苏先生赶过来,捡起地上的透明珠子:“这不是真的鲛珠,是夜光藻聚的魂息,看来这鲛人也被归墟污染了,它说的海灯,就是沉船湾的那团绿光。”
陆寻握紧剑:“那我们现在就去沉船湾,找海灯里的潘大叔,他是唯一的长元。”苏先生却摇了摇头:“启眼要择吉日吉时,今天是‘闭海日’,老渔民说这天装舟眼会遭天谴。得等明天卯时,潮水初涨的时候,那时候阳气最盛,能压得住归墟的阴气。”
夜里,小海生抱着樟木和银元坐在灵脉树下,树身泛着淡淡的金光,能稍微压一压怀里材料上的寒气。他想起潘大叔给女儿编竹篓的样子,想起渔民们说“打渔人一只脚在棺材里”的俗语,突然明白苏先生说的“长元”是什么意思——船主不仅是船的主人,更是一船人的性命寄托,就像这望潮港的渔民,每个人的命都系在这片海里。
第二天卯时刚到,天还没亮,码头就热闹起来。渔民们自发地聚在岸边,有的扛着木板,有的提着油灯,还有的抱着刚杀的雄鸡——按祭海的规矩,启眼仪式要祭雄鸡,取“吉”祥之意。苏先生已经把舟眼雕好了,两颗杏核形的樟木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左眼“观天”,右眼“识海”,银元已经镶进眼里,用银钉牢牢钉住,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长元的位置不能空,”苏先生把舟眼递给小海生,“你拿着潘大叔的布包,代替他当临时长元,等找到他的魂,再让他亲手启眼。”小海生接过舟眼,樟木的温度顺着掌心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跳动。
众人驾着渔船往沉船湾去,刚出港口,就看见海里漂着无数银色的鱼鳞,是鲛人留下的痕迹。小海生举起舟眼,左眼突然亮起一道淡蓝的光,朝着沉船湾的方向指去——和苏先生说的一样,舟眼真的能“识路”。
靠近沉船湾时,那团绿荧荧的海灯更亮了,周围的盲船排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朝拜。海灯里的人影越来越清晰,小海生举起舟眼细看,只见里面有上百个模糊的身影,都是望潮港失踪的渔民,潘大叔站在最中间,脑袋上的漩涡洞正往外冒暗紫的烟,却始终没有完全变成海和尚的模样。
“他在撑着!”小海生大喊,“他的魂还没散!”苏先生立刻掏出镇魂螺,对着海灯吹响。螺声“嗡嗡”作响,海灯突然晃动起来,里面的人影也跟着摇晃,像是要挣脱什么。
就在这时,水里突然掀起巨浪,那艘嵌着舟骨怪的沉船从海里浮了上来。舟骨怪站在船头,比之前更大了,身上缠着无数根渔网,渔网里裹着渔民的骸骨,脑袋上的漩涡洞正对着海灯,像是在吸收里面的魂息。“是舟骨怪在抢魂!”陆寻大喊,“它要把这些魂息吞了,就能彻底打开归墟的入口!”
渔民们立刻撒下炊网,渔网落在沉船周围,却被舟骨怪一爪子撕碎。它举起一只手,海里的盲船突然朝着渔船撞过来,船板上的假舟眼掉落在水里,变成了无数只海和尚幼体,朝着众人扑过来。
“启眼!先启眼!”苏先生大喊。小海生立刻举起舟眼,对着海灯的方向,渔民们也跟着举起妈祖棍,齐声喊起了渔号子:“潮涨啦——启眼啦——观天识海——保平安啦——”号子声震得海面泛起涟漪,舟眼突然发出一道金光,左眼照向天空,右眼照向海面,两道光在海灯上交汇,形成一个巨大的光圈。
光圈里的暗紫烟开始消散,潘大叔的身影慢慢清晰起来。他像是听见了号子声,突然抬起头,朝着小海生的方向伸出手。小海生立刻把舟眼扔过去,潘大叔接住舟眼,双手颤抖着抚摸上面的纹路——正是他准备的樟木和银元。
“启眼!”苏先生大喊。潘大叔猛地将舟眼按在沉船的船头,银钉突然亮起金光,舟眼的左眼“观天”对准了初升的太阳,右眼“识海”对准了海灯。奇迹发生了,舟眼突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无数只海螺在同时鸣叫。海灯里的魂息开始往舟眼里钻,那些失踪的渔民身影也跟着飘过来,一个个钻进了舟眼的纹路里。
舟骨怪见状,怒吼着扑过来,爪子朝着舟眼抓去。陆寻立刻跳上沉船,挥剑砍向它的爪子。剑光劈在爪子上,溅起暗紫的火花。舟骨怪的身体突然裂开,露出里面无数根船骸,每根船骸上都嵌着假舟眼——原来它是由无数艘盲船的残骸组成的。
“用雄鸡血泼它!”苏先生大喊。渔民们立刻将雄鸡的血往舟骨怪身上泼。鸡血碰到暗紫的船骸,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阵阵黑烟。舟骨怪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变成暗紫的黏液,掉进水里不见了。
海灯慢慢熄灭了,沉船湾的雾气也散了。潘大叔的身影站在船头,手里举着舟眼,身上的暗紫纹路正在消退。“海生……”他开口,声音沙哑,“照顾好我女儿……”说完,身影突然化作金光,钻进了舟眼里。舟眼的表面泛起一层水光,像是哭了一样,滴落下两颗透明的珠子——这次是真的鲛珠,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小海生捡起舟眼,上面的纹路里嵌着无数个小小的人影,像是在睡觉。苏先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魂息被舟眼镇住了,只要找到归墟的入口,用舟眼的力量就能把它们送回来。”
渔民们欢呼起来,纷纷对着舟眼鞠躬。突然,海里传来一阵歌声,像是鲛人在唱,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诡异,反而带着一丝温柔。小海生朝着海里望去,只见远处的水面上,那只鲛人正对着舟眼朝拜,鱼尾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变成了金色的光点。
就在这时,舟眼突然震动起来,右眼“识海”的方向亮起一道红光,指向东头的祭海坛。苏先生脸色一变:“不好,归墟的入口不在沉船湾,在祭海坛
众人立刻驾着渔船往祭海坛去。祭海坛建在海边的高台上,由青石板铺成,中间立着一根盘龙柱,柱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祭文。小海生举起舟眼,盘龙柱突然发出暗紫的光,柱底的石板裂开一道缝,里面冒出浓浓的腥气——正是归墟魂息的味道。
石板下是一条暗道,通往海边的溶洞。众人举着油灯往里走,溶洞里布满了钟乳石,上面沾着暗紫的黏液,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礁石上嵌着无数个漩涡状的洞,正是归墟的入口,之前在沉船湾看到的海灯,就是从这些洞里冒出来的。
礁石旁躺着无数具船骸,都是三百年前祭海时沉的船,每艘船的船头都没有舟眼,只有一个空洞的缺口。苏先生蹲在船骸旁,用手摸着缺口:“三百年前的祭海仪式失败了,船眼没装上,没能镇住入口。现在归墟的魂息越来越浓,用不了多久,整个望潮港都会被淹。”
小海生举起舟眼,正要往礁石上按,突然听见洞里传来“咕咕”的声响。无数只海和尚从船骸里钻出来,这次的海和尚比之前更大,脑袋上的漩涡洞冒着红光,正是舟骨怪的模样——原来舟骨怪不止一只,这些都是即将成型的异化体。
“守住舟眼!”陆寻大喊,挥剑挡住一只舟骨怪的攻击。渔民们也举起妈祖棍,对着海和尚猛敲。小海生趁机将舟眼往礁石的中心按去,舟眼刚碰到礁石,就发出一道金光,礁石上的漩涡洞开始缩小,暗紫的魂息也慢慢退了回去。
可就在这时,礁石突然晃动起来,从最中间的洞里钻出一只巨大的舟骨怪,比之前见到的大十倍,身上缠着三百年前的祭海绳,脑袋上的漩涡洞能装下一个人——正是所有异化体的母体。它举起一只手,朝着小海生拍过来,掌风带着腥气,把周围的油灯都吹灭了。
黑暗中,小海生突然听见潘大叔的声音:“用鲛珠!”他立刻掏出之前捡的鲛珠,往舟骨怪的漩涡洞里扔去。鲛珠碰到暗紫的魂息,突然炸开,发出耀眼的金光。舟骨怪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礁石上的漩涡洞也跟着缩小,最后彻底合上了。
溶洞里的腥气慢慢散了,众人举着油灯往外走。小海生手里的舟眼泛着淡淡的金光,里面的人影开始变得清晰,能看见潘大叔正对着他笑,还有其他失踪的渔民,都在舟眼的纹路里安静地躺着。
回到祭海坛时,天已经大亮。渔民们在坛上摆起了祭品,有雄鸡、猪头、水果,按老规矩举行祭海仪式,感谢大海归还他们的亲人。苏先生站在坛边,看着远处的海面:“归墟的入口暂时被镇住了,但舟骨怪的母体没死透,它的魂息还藏在海底,只要有机会,还会出来。”
小海生握紧舟眼,上面的温度越来越暖。他看向沉船湾的方向,海面上风平浪静,阳光洒在水里,泛着金色的光。突然,水里冒出一串气泡,那只鲛人探出头来,对着小海生点了点头,然后钻进水里不见了。
陆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潘大叔的女儿还在妈祖庙等消息,我们该回去了。”小海生点头,跟着众人往码头走。舟眼在他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回应着什么。他知道,这不是结束,归墟的魂息还在海底藏着,那些被镇在舟眼里的魂息还没真正回来,而他手里的舟眼,不仅是钥匙,更是望潮港所有渔民的希望。
走到妈祖庙门口,潘大叔的女儿正坐在台阶上,抱着那个破竹篓。看见小海生,她立刻站起来:“我爹……回来了吗?”小海生蹲下来,把舟眼放在她手里:“你爹在里面,等我们找到彻底净化归墟的法子,他就会回来陪你。”
小女孩摸着舟眼上的纹路,突然笑了:“我爹说过,船眼能看见鱼群,还能看见回家的路。”小海生也笑了,抬头看向海面,远处的渔船正在撒网,渔民们的号子声顺着海风飘过来,洪亮而有力。他知道,只要这舟眼还在,只要望潮港的渔民还在,就没有跨不过去的风浪,没有守不住的海。
可就在这时,舟眼突然发出一阵暗紫的光,上面的纹路开始变得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海底往上爬,想要钻进舟眼里,把那些沉睡的魂息,再次拖进归墟的黑暗里。小海生握紧拳头,站起身来,陆寻已经拔出了剑,苏先生也举起了拐杖,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坚定。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