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渊没有否认，只是无力地，近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口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刀鞘，仿佛在抚摸一个相伴多年，却又危险致命的伙伴。
“没办法了……不是吗？”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疲惫，以及更深层次的，不容动摇的决然。
“眼前的局面，你也看到了。
赵将军……撑不了多久。
薪火之龙再强，也挡不住整片星空。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底牌了。”
他抬起头，看向安卿鱼，那双总是冰冷如刀的眼眸深处，此刻竟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无奈，有决绝，甚至……有一丝解脱。
“黑王……是唯一的变数。”曹渊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只有他……拥有着足以……撼动至高的力量。”
“不行！绝对不行！”安卿鱼厉声打断他，他一把抓住曹渊的手臂，力道大得指节发白，“曹渊！你比我更清楚后果！
你是困住‘黑王’的活体囚牢！
你体内那些‘禁神锁链’，是束缚祂的唯一枷锁！”
安卿鱼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和无法掩饰的恐惧：
“每一次你意志松动，放任‘黑王’的力量侵蚀，哪怕只是一丝，都意味着有一根锁链在崩裂！
上一次……你强行解放部分力量，事后我帮你检查过，你体内的锁链……已经十不存三！脆弱得如同蛛丝！”
他死死盯着曹渊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层冰冷的伪装，看穿他灵魂深处摇摇欲坠的封印：
“这一次！
如果你彻底放开限制，让‘黑王’的意识主导……所有的锁链都会瞬间断裂！
到时候……‘曹渊’这个存在……就会彻底消失！
被那个只知道毁灭与杀戮的古老意志彻底吞噬，同化！你……会死的！魂飞魄散！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最后几个字，安卿鱼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不仅是队伍里最冷静的分析师，更是曹渊多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曹渊为了压制体内的怪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折磨，更是灵魂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与深渊对视的煎熬。
曹渊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安卿鱼说的是事实？
每一次动用黑王的力量，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都是在与魔鬼做交易。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无形的，由无数先辈意志凝聚的锁链，早已布满了裂痕，如同风中残烛。
彻底放开……就是自我毁灭。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安卿鱼的肩膀，看向那片被陨石群遮蔽的，如同地狱绘卷般的天空。
薪火之龙的光芒正在被无尽的黑暗一点点吞噬，爆炸的轰鸣与法则崩坏的声音越来越近。
关隘上下，绝望的哭喊与垂死的呻吟交织成一片。
他又看了看身旁的安卿鱼，后者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充满坚定意志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挣扎与痛苦。
江饵白衣飘飘，脸上确实不忍。
温祈墨和红缨相互搀扶着，眼中充满了不忍与悲戚。
他知道，他们不想他死。
但是……
曹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怀中那柄暗沉直刀，横着递到了安卿鱼面前。
“老安，拔刀！！！”
...
晨南关上空，希望与绝望交织，文明之火与毁灭意志碰撞，整个战场如同一个被拉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彻底崩坏。
然而，在这片混乱与喧嚣的核心，关隘内一间相对完好，却被震落无数灰尘的石室内，却存在着一种异样的死寂。
百里胖胖独自屹立在房间中央。
平日里总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圆润脸庞，此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与不舍所笼罩。
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和乐天光芒的小眼睛，此刻深邃如潭，倒映着掌心那枚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物事。
那是一枚平安符。
布料已经有些褪色发旧，边缘甚至起了毛边，显然被主人摩挲了无数次。
符上，用最细的针脚，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平安快乐”，“幸福安康”，“无病无灾”，“早日归来”……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绣制者最朴素，最真挚的祈愿。
他的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仿佛能透过冰凉的布料，感受到当初绣制时那双手的温度。
然后，他将平安符翻了过来。
反面，是四个稍大一些，却依旧工整秀气的字——“莫莉老婆”。
“老婆”两个字，墨迹明显与前面不同，略显稚嫩，笔画也有些歪歪扭扭，像是后来被人偷偷添上去的。
那是他当年离开沧南前，趁莫莉不注意，抢过笔，红着脸，鼓足勇气添上的。
他还记得莫莉当时又羞又恼追着他打的样子，记得她最后抢回平安符时，虽然板着脸，眼角却藏不住的笑意，以及……那悄然泛红的耳根。
在这四个字
“等我回来！”
那是他的承诺。
一个他以为一定能实现，却在此刻，不得不亲手抹去的承诺。
百里胖胖的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沧南的初遇，集训营里的打闹，并肩作战时的信任，还有……她最后将平安符塞进他手里时，那双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担忧的眼睛。
“呵……”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无尽苦涩的自嘲，从他喉咙深处溢出。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所有的犹豫，痛苦，不舍，在刹那间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
他一把抓起旁边桌上不知哪个士兵留下的，半碗浑浊的烈酒，仰起头，如同饮鸩止渴般，“咕咚咕咚”地灌入喉咙。
酒水辛辣，灼烧着食道，却远不及他心头撕裂般的痛楚。
碗被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再次看向掌心的平安符，眼神已然变得一片平静，一种看透了生死，超越了情感的淡然。
“永别了……我的宝贝。”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却又重得如同最后的诀别。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在那行“等我回来”的小字上，轻轻一抹。
指尖过处，蕴含着一丝微不可查却精纯无比的法力。
那四个承载着无数期盼与承诺的字迹，如同被橡皮擦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只留下光滑的布料，以及上方那四个刺眼的字——“莫莉老婆”。
仿佛，他从未许下过归来的诺言。
他将变得空荡了一块的平安符，轻轻放在桌面上，仿佛放下了一生的牵挂。
然后，他毅然转身，踏步而出，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石室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将那段短暂的温情与无尽的遗憾，彻底封存。
他刚走出石室，
正好看到不远处，
安卿鱼正手持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刀，刀尖对准了不远处那已被漆黑纹路覆盖，气息变得极度危险不稳定的曹渊！
安卿鱼的脸色苍白而决绝，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痛苦，
显然，他准备执行最残酷的计划——主动刺激曹渊，提前释放黑王，换取那渺茫的，与至高神同归于尽的机会！
“卿鱼！”百里胖胖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打破了那凝滞的杀机。
安卿鱼的动作一僵，刀尖微微颤抖，愕然转头看向他。
周围的，迦蓝，温祈墨等人也纷纷将目光投来，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
百里胖胖步伐沉稳地走到安卿鱼面前，
伸出手，
看似随意，却精准而坚定地按住了安卿鱼持刀的手腕，将那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刀轻轻推开。
“现在，还不是动用黑王，背水一战的时候。”百里胖胖看着安卿鱼的眼睛，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睿智与超然，
“没必要。用不着。”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安卿鱼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却再无半分嬉闹之意的洒脱笑容。
“各位，再见了。”
“帮我跟七夜说声再见。”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有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滞涩，随即恢复平静，“……莫莉。”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百里胖胖一步踏出！
这一步，并非踏在实地，而是踏在了虚空之中！他的身形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无视了关隘的阻隔，直冲九天之上那片毁灭星海而去！
“胖胖！！”
“青竹！你要做什么？！”
下方传来林七夜等人惊骇的呼喊。
但百里胖胖恍若未闻。在他身形冲入高空的刹那——
“咚——！！！！！”
一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初，又似响彻诸天未来的悠远钟声，毫无征兆地，自他身后的虚无浩瀚之处，轰然传出！
这钟声，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声音，而是大道之音！
是法则的共鸣！
它响彻的瞬间，整个混乱的战场，时间与空间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紧接着，在百里胖胖的身后，虚空如同画卷般层层展开！
一道道模糊而伟岸的身影，如同走马灯般浮现！
那些身影，衣着古朴，气息或逍遥，或威严，或凌厉，或平和……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与百里胖胖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强大的道韵！
那是他！是他轮回百世，千世，万世……在过去无穷岁月中留下的道痕！
是他身为“灵宝天尊”时，散布于天地的化身与印记！
而在这些无数身影的最中央，一尊无法形容其庞大，无法窥其全貌，仿佛端坐于过去与未来所有时间线交汇点的混沌身影，悄然……睁开了眼眸！
那眼眸之中，倒映着宇宙生灭，大道轮转！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