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前阵子的数据和调试，疗法在使用上已经趋于成熟，但在控制和停止方面可能还有些不足，稍有不慎就会扩散感染形成新的……”大脑直连网络的学者还没来得及说完就感到一场信息风暴席卷了他的大脑，汹涌的信息浪潮吞没了他的意识冲刷着大脑每一处功能区，直到几秒后那股信息流褪去后他才猛然惊醒，恭恭敬敬低下头回答道：“还有……”
可话还没说完，拉普拉斯就打断了他：“回答太没效率，我知道具体细节了，抓紧时间去准备疗法。”
学者惊疑不定，他不知道刚刚短短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在心里想这件事情，只是垂着头低声应了一声，他的虚拟形象便如泡沫般崩解，消失在网络空间中。
中枢大厦，某处广阔空间内，学者心有余悸地从深潜状态清醒过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它读取了我的记忆？
感受到后脑勺传来的冰凉异物感他又后怕地打消了脑内杂念——主机不喜欢没效率的下属，如果不能展现自己的价值，恐怕他的下场不会比营养液里的脑子要好多少。
“只有不断展现价值，才有进入下一个轮回的机会……”
灯光一排排亮起，照亮了他所身处的房间。
这是一个偌大的弧形空间，服务器阵列如石碑般围墙而立，空间中心一根巨柱拔地而起向着上方看不到顶部空洞持续延伸，在肉眼可见的范围能可以看得到支柱上方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座廊桥以巨柱为起点通向一座座沿着服务器墙壁而建的合金大门，而支柱底部位置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而学者正置身于圆形平台的控制座上。
比起之前在外行走时，此时回到救世城的学者已经有了些许诡异的变化，他仍旧是那副学者打扮，但后脑却延伸出一根根电缆连接在身后由钢铁和电缆交织构成的控制座上，电缆连接着大小接口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
平台之下，战斗机器人井然有序排列在广阔空间中，形成纵横整齐的庞大队列，他们通体银白，液态金属在体表缓缓流动，每一个机器人面目都无比平滑，根本没有面部五官特征。
“开始导入人格。”
随着学者下达指令，电子信号以控制台为起点顺着电缆向救世城的四肢百骸扩散，最终到达每一台正在运作的服务器中，救世城的网络空间中掀起一场风暴，濒临末日的城市中升起一根根冲天光柱，被光柱笼罩的人被粉碎、分解为数据顺着光柱一路上升，最终随着现实世界的数据线流入到战斗机器人体内。
顿时，战斗机器人模糊不清的面部如沸腾水面般翻滚起来，并逐渐形成一张张不同的面孔。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哪里？”
“我的身体怎么变成这样了？”
战斗机器人集群中产生了小小骚动，但困惑在他们之间只持续了几秒钟就重新恢复平静，他们不再骚动，不再疑惑，更不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他们就如自己的身体一般，像一个个等待命令的机器般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待着命令。
这些人是救世城中最早被改造为数字生命的人，刚刚摆脱肉体藩篱进入服务器净土时，他们还满怀希望和狂喜，尽情使用服务器算力来满足自己的欲望，食物、美酒、恋人、奴隶……他们尽情释放着自己在物质世界时受到压制的欲望，可随着时间推移，失去身体的他们欲望也日渐衰退，无论吃多少食物都无法填补饥饿感，再怎么痛饮烈酒也无法体验到酩酊感，无论有怎样完美的恋人陪伴，无论向奴隶如何施虐，无论做出再怎么扭曲、变态甚至令人感到恐怖的行为，都无法再给他们带来丝毫满足。
没有恐惧，没有快乐，没有喜悦，亦没有悲伤，这份痛苦将永远伴随他们，直到……他们的自我磨灭。
在大量徒劳无功的尝试后，他们终于绝望地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才十多年的时间，这些人的精神就已经劣化得不成样子，情绪和欲望的消退已经是这类人中最轻微的症状，而更多人则是在转变成数字生命后的几年里就变成不再思考的机器。
但今天，这些都会改变。
学者俯视着这些液态机器人，下达了第二个指令。
“注入感性解码疗法。”
室内灯光骤然变红，赤红光芒洒遍偌大的空间，扩散的电波中都荡漾着二进制机器无法解析的乱码信息，光芒和乱码都顺着无线信号接口侵入液态机器人体内，快速覆写改变蚀刻在内部的代码结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我变成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活了！”
“不要！杀了我！快杀了我！”
正如学者在骨人身上试验的一样，红光弥补了他们肉身缺失所导致的精神缺陷，当第一个数据化的灵魂重新理解机器无法识别的感情时，疯狂便在内网中传播了。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数字生命早已忘记感情是什么，作为一个就连痛苦都无法再感受到的行尸走肉活着，只是痛苦并不会凭空消失，反倒正因他们无法理解痛苦才会保留这些记忆，而当学者注入疗法后这些自我甚至都已磨灭的机器们，终于如愿以偿感受到了痛苦。
只是，人类的精神非常脆弱。
无法承受积累了十余年之久的痛苦一并释放。
被疯狂吞噬的机器人嚎叫着撕扯身体试图缓解痛苦，他们的身体如橡皮泥被轻易撕开很快又自动复原，大团大团金属泪滴从眼眶中滚落又顺着他们的脚融回体内，可这么做不仅无法减轻痛苦，反而让他们陷入更加深沉的谵妄和幻觉中，他们感觉自我心智似乎正在溶解，他们的自我正被纳入到某种更加庞大、更加上级的意识体中，在这团庞大的意识体中他们分享记忆、分享痛苦的同时又会制造更多痛苦，而这些痛苦传播出去后将形成新一轮的循环，而他们既是身处这个巨大的情绪漩涡中身不由己的一员，又是构成漩涡不可或缺的一环。
学者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的地狱绘卷，却没有发现一道纤瘦的黑影正在廊桥投下的阴影中穿行。
“正在形成瘟毒环境。”
无形的力场开始形成，学者身后的控制台突然发出风扇运作的嗡鸣，大量运算让机器内部温度陡然升高，而在这股算力的支持下学者的思绪像触手在这片空间逐渐延展，试图将无序的疯狂统合形成足以烙印在救世城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共同认知……
集体无意识之海再起涟漪。
无光之海上费列蒙突然停下翻动手中的金色书页，而伫立身侧的奈亚拉托提普也露出愉悦的微笑。
奈亚拉托提普：“哦豁~？这才过了多久？无意识之海中又要诞生一位新的同胞了吗？”
费列蒙没有搭话，他只是忧心忡忡地看向群魔乱舞的海平面，因为接连诞生无意识之海领主似乎彻底打乱了这片海洋的宁静，隐藏在层层帷幕后的怪异阴影又一次躁动起来。
而这番变化反映到现实中就是……
痛苦与绝望的情绪逐渐实质化在这偌大的空间上方形成一团正在酝酿的风暴。
风暴团之下的液态机器人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狂迷状态中，成千上万的液态机器人在酝酿成型的风暴团下癫狂舞动，他们迈着人类无法做到的扭曲步伐，一会将身子向下扭转一百八十度，一会又把身子拧成麻花一样，他们用力撕扯泼洒身上的液态金属，那些镌刻了信息的液态金属又融入到不同个体体内，在自毁自伤的过程中达成精神统一
在看不见的地方，无形意志正在成型。
与吴铭那一次不同的是，这次没人去撬动无意识之海剥离思潮中的驳杂情绪和认知，更没人为这个新生意志构筑停留在物质世界的躯壳。
物质世界的变化也让阴影穿行的黑影加快了速度，他以极快的速度无声穿行，看起来就像在光芒无法触及到的阴影中跳跃，如鬼魅悄然闪现到控制台附近的阴影之中。
而他，距离学者，只有数米之遥！
那一刻，他出手了。
从阴影中窜出的号如同出膛炮弹杀到学者面前，电磁力驱动下右拳高速振动，毫不留手，一拳打出！
嘭！
学者脆弱的头颅像个从内部引爆炸药的西瓜，在碰到高速震荡的重拳时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脑袋就轰然爆碎红白之物混着金属破片四散炸开。
“抓到你了。”骨人号甩开粘在手上的残渣，红白之物在地上划出一条弧线，“去死吧，狗x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