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圣辰放下草叶,朝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难得的温和,像卸下了所有铠甲:“快进来吧,她们都在等呢,总念叨着当年落霞关的老伙计们。”
王老实这才挪动脚步,他的腿在落霞关受过伤,走得有些蹒跚,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轻微的声响。
他走到灵位前,对着每个牌位都深深鞠了一躬,弯腰时,腰间的布包随着动作晃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鞠躬完毕,他怀里的布包不小心掉了出来,“啪”地落在地上,滚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木牌是用普通的梨木做的,没有上漆,露出原木的纹理,边缘被摩挲得圆润光滑,显然被人握了很久。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凡修平等”。
刻痕很深,能看出刻字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有些笔画甚至刻穿了木牌,露出里面浅色的木质纹理,像一个个用力的惊叹号。
“这是……”战圣辰捡起木牌,指尖触到上面粗糙的刻痕,那触感坚硬而温暖,像摸到了落霞关城门的石面,也像摸到了无数凡人手掌的温度。
“是我家小子刻的。”王老实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他今年十岁,没读过多少书,就跟着学堂的先生学写字。这木牌刻了三个月,手上扎了七八个刺,哭得鼻子冒泡也不肯停,非说要挂在祠堂里,让牺牲的爷们儿看看……看看规矩还在,咱们没忘,他们用命换来的日子,好好的呢。”
战圣辰握着木牌,指腹一遍遍抚过“凡”字的刻痕。那笔画歪歪扭扭,没有章法,却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像极了当年温书生在碑林上刻字时的专注,也像夏灵琳在落霞关用指尖蘸血画符时的决绝,更像无数个平凡人在生活中默默坚守的模样。
他转身走到祠堂的侧墙。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空白石碑,石料取自苍澜的双轨制碑林,是他特意留下的,碑顶刻着四个小字:“后来者记”,字迹简洁,却像一个敞开的怀抱,等待着更多故事。
“王老哥,帮我个忙。”战圣辰拿起墙角的凿子和锤子,塞进他手里,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和,像两个老友在商量一件寻常事,“把这木牌上的字,刻到石碑上去。”
王老实愣住了,手一抖,锤子差点掉在地上,他慌忙接住,脸上满是惶恐:“我……我哪会刻碑啊?当年在关隘扛石头还行,这细活儿……我怕刻坏了,对不住陛下和先生们。”
“没关系。”战圣辰扶着他的手,将凿子对准石碑的左下角,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稳住了王老实颤抖的手臂,“不用学那些匠人讲究笔法,就像你家小子刻木牌那样,一笔一划,用心刻就行。
你刻的‘凡’字,比谁都金贵,因为这字里,有落霞关的血,有灵麦的香,有咱们凡人的根。”
王老实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激动,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想起落霞关的那个夜晚,夏灵琳靠在冰冷的城门上,脸色白得像纸,却笑着对他们这些凡人士兵说:“你们不是累赘,是这天下的根。
根扎得深,树才能长得高,才能经得起风雨。”那时的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觉得这位公主的话,比将军的训话还暖人心。
凿子落下的瞬间,祠堂的长明灯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紫金色的光浪席卷了整个祠堂,温暖而磅礴:苏清月剑匣里的软剑“嗡”地一声自动出鞘,悬在半空,剑身的血纹与石碑产生共鸣,在墙上投下“护”字的虚影,那虚影渐渐变得清晰,像在为刻字指引方向;
温书生的残卷哗啦啦自动翻开,焦黑的纸页上,“法者,心魂所聚”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墨迹顺着光流落在石碑上,与凿子刻出的痕迹相融,让笔画更显厚重;
柳如烟的石杵上凝结出一滴晶莹的露珠,露珠滴落,在地面砸出一圈绿光,绿光中浮现出无数药草的虚影,它们缠绕着石碑生长,像给石碑镀上了一层生机盎然的绿纱;
夏灵琳的拐杖断口处,渗出一缕淡淡的紫宸气息——那是她当年偷偷塞给战圣辰的三箱灵脉修复药材所蕴含的灵气,当年他舍不得用,一直封存在储物袋里,如今终于循着她的气息,回到了她身边,与祠堂的青光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网。
王老实看着石碑上渐渐成形的“凡”字,突然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滴在石碑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凿子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落霞关的风声,带着灵麦生长的拔节声,带着孩子们朗读儿歌的清脆声。
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在灯下刻木牌的样子,小脸上沾着木屑,却笑得一脸认真,说“爹,老师说这四个字是顶重要的,刻好了,苏姐姐和温先生就会看到”;想起老农捧着新麦时眼角的皱纹,想起鲛女们尾鳍上闪烁的荧光,想起铁星驾驶员擦机甲时专注的眼神——原来,这就是夏公主说的“根”。
是苏清月用剑护住的,温书生用命守住的,柳如烟用药养着的,无数个像他一样的“凡人”,在时光里慢慢长成的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庇佑着这片星海。
战圣辰站在一旁,看着王老实佝偻的背影在石碑前移动,看着“凡修平等”四个字一点点在空白石碑上生根、成形。长明灯的光芒落在他的白发上,竟带着一丝暖意,驱散了多年的寒意。
他知道,这座祠堂从来不是终点,不是用来凭吊过去的墓碑,而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灵位上的剑匣会继续鸣响,指引后来者守护的方向;残卷上的字迹会继续流转,提醒人们为何而争、为谁而守;
石杵上的露珠会继续滴落,滋养更多的生机与希望;拐杖上的藤蔓会继续开花,证明人间烟火从未断绝,平凡的日子里藏着最坚韧的力量。
而这块新刻的石碑,会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更多的“后来者”,把他们的故事、他们的坚守、他们的“凡”与“修”,都刻进这共生的年轮里,让这棵名为“共治”的大树,长得更加茁壮。
暮色降临时,王老实终于刻完了最后一笔。他退后几步,看着石碑上那四个带着体温的字,突然对着灵位们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哽咽却响亮,像在对故友报喜:“陛下,温先生,苏姑娘,柳姑娘……你们看,字刻好了,根扎稳了,这天下,好好的呢。
凡人能种田,修士能护道,孩子们能读书,大家伙儿,都好好的呢。”
祠堂外,清月草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声温柔的回应,在星门驿站的暮色里,低低地应和着:
嗯,我们看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