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咽气(2 / 2)

在这个老太太生病的漫长过程里,大家也都接受了,这个必然要发生的事情。

所以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亲疏,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

当然,在那些“平静”里,还会伴有一些“悲悯”。

没错,那是“悲悯”,不是“悲痛”。

他们都在心疼姥姥的“坚挺”,并无一人怀有私心,想以姥姥的痛苦为代价,去满足他们的“留恋”之情。

可那一整夜里,每一个人,都不敢闭上眼睛。

他们怕只是打了个盹后,便会错过姥姥的“闭眼”。

那一年,我已经受过太多次,类似的生死别离。

内心虽不至于麻木,却早已疲惫不堪。

所以眼泪,无从流起。

从火车站接妈妈回到医院时,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吧。

姥姥正在熟睡。对于这个与她吵了一辈子架的“二姑娘”的到来,自然一无所知。

五点多的时候,小岛的天还是黑的。

姥姥忽然打了个长长地哈欠,睁开眼睛,扫量了一圈挤满屋子的众人,又虚弱地对一旁的小姨问道:“几点了?”

病房本就很静,又没了那些仪器的“滴滴”与“轰鸣”,所以姥姥的声音刚一发出,便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大家几乎同时低下头,查看腕表或者手机,旋即七嘴八舌地回答道:“五点了妈!”、“五点过几分钟,二姨!”、“五点了老太太,你这觉睡的可真香啊!”……

姥姥伸出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嘴边。

呼吸机已于昨晚撤下,只有两条略微发紫的勒痕,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病房刚刚再度陷入安静之时,正在旁屋休息的妈妈,闻听姥姥睡醒的消息后,连忙挤进人群,凑到姥姥的床边,拉起姥姥的手,重重地喊了一句:“妈!”

她的哭腔很浓,但却没有眼泪流下。

可姥姥似乎又睡着了,半晌都没有反应。

一直在床头站立的小姨,轻轻地推了推姥姥的肩膀,呼唤道:“妈,醒醒,睁开眼看一看,我二姐也从三亚赶回来了!”

姥姥依言睁眼,瞥了妈妈一眼。

又重重地闭合而去。

见状,姥姥的“二姑娘”终于痛哭着失声喊道:“妈啊!你要走就往西走,千万别跟那些亲戚走!就是我大姐来接你也不行!一定往西走……”

姥姥算是半个“佛教徒”,除了戒不了肉外,一切都很虔诚。

而我的妈妈,这个与姥姥争执了一辈子的“二姑娘”,却是唯一继承了她“衣钵”的人。

痛哭之余,妈妈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唱机”,拨弄一个按钮后,“梵音”骤起。

一瞬间,她便吸引到了全屋人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不解,有欣慰,却皆是无言。

大舅忽然开口道:“还是‘缘’心细,咱妈是说过,等她要走的时候,给她床边放个能播‘佛歌’的‘唱机’了的。”

以往妈妈被夸的时候,一定会对夸奖者仰起头,骄傲地回一句:“那还用说吗,我是谁啊?”

可当时,显然不是一个可以说“俏皮嗑”的场合。

妈妈没有回应大舅的赞叹,依旧流着泪,对姥姥进行着“一定要西行”的叮咛。

有那么一瞬间,我的精神出现了一丝游离。

我很不甘心,为啥我更爱一些,而且明显更爱我一些的爷爷奶奶,离世之时,我却没能在床前尽孝?

可如果就只是看着他们“闭眼”而已的话,那这所谓的“尽孝”,是不是又太“儿戏”了些?

但也就“游离”了刹那后,我便亲眼见到了,足足震撼了我一生的一幕。

姥姥在“梵音”中,猛地睁开眼睛,与妈妈对望了一瞬后,便抽出了被妈妈拉着的手。

再闭上眼睛时,一脸平静。

大概过了十几秒后,那“平静”又变成了“决绝”。

紧贴着床尾站立的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姥姥的“咬合肌”,突然有些细微地隆起。

又过了数秒,她忽然紧着鼻子,同时嘴巴开始剧烈地张合。

那动作,很明显是在吞咽着什么东西……

只是想吞下那个“东西”,必须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在这之前,我以为的“死亡”,不过是“忽然”而已。

从这之后,我才终于相信了,原来真有一种死亡,叫做“咽气”!

“人无法在不借助外力的前提下,使自己窒息”的医学“谣言”,不攻自破!

姥姥的决绝与刚毅,不得不使我敬佩至今!

原来当一个人的意志足够强大时,竟真的可以战胜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