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番外-生长痛(3)(2 / 2)

心挣 初禾二 3984 字 5个月前

“你们辅导员给我说,你想去市局。”刘晨风笑道:“脖子都要扭断了,就那么想去?”

鸣寒坐回来,唇角勾着笑意,他已经是成熟青年的长相了,连笑容也是从容不迫的,“都是为这座城市服务的警察,在市局,在省厅,又有什么区别?”

刘晨风说:“好!就是要有这份觉悟。”

机动小组要求每一位队员都是全能型人才,最初的一年,鸣寒几乎不用执行任务,被刘晨风带到全国各地搞特训,以尽快适应在各种条件下作战。

鸣寒待在洛城的时间很少,每次回到省厅,都会从别人口中听到陈争的名字。陈争已是洛城市局刑侦支队的中坚力量,尽管他放开了步子追踪,陈争也总是在高处,他和所有望着陈争的人一样,看着那颗洛城警界最耀眼的明星。

他忽然不太想摘下这颗明星了,好像在山脚、在山腰看着陈争就很好了。他时常觉得,自己还不配拥有这颗明星,他应该变得更好。但他又感到浓烈的不甘心,他就是想要陈争,仅仅是靠近还不够。

这又是一轮生长痛,像是刺青一点点在骨骼里疯长。

外婆生了一场病,无法再下床。鸣寒请假赶回南山市,陪伴外婆最后的时光。其实外婆不算太老,但前些年照顾女儿耗尽心力,又接连失去女儿和丈夫,这几乎击溃了她。为了鸣寒这个外孙,她努力坚强乐观,如今鸣寒已经是出类拔萃的警察,她终于能够放下担子。

鸣寒前几次从洛城回来,外婆总爱问他工作怎么样,和同事们处得好不好,他一一相告,外婆欣慰地笑,有时还会提到陈争,“陈老师是不是很照顾你?外婆还没请他吃过饭,好好感谢他呢。”

他没有跟外婆说,其实陈争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许多个安宁的下午,他对外婆诉说他的想象——他和陈争一起查案,一起执行任务,陈争掩护他,他烧家常菜给陈争吃。

外婆不住地说:“好,好,你和大家关系好,和陈老师关系好,我就放心了。”

如今,外婆长时间昏迷,偶尔醒来,却连他也记不得了。他坐在外婆窗边,想起小时候被外公外婆牵着手散步的情形,眼眶一阵酸涩。

他握着外婆干枯的手,眼泪落在手背上,外婆醒了,这次认出他,声音苍老却依旧温和,“寒寒回来了。”

“是,外婆,我回来看你了。”他哽咽道。

“请假了吧?”外婆说:“是外婆不好,害你操心了。你是警察,工作耽误不得。”

“不会。”他轻声安抚,“警察也有假期的。”

外婆突然神智清明,他知道,外婆这是要走了。他蹲在床边,小声和外婆说话。

外婆慈爱地看着他,忽然问:“陈老师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他愣了下,低头不语。

外婆轻轻拍着他的手,眼睛浑浊,却早就看穿了他的掩饰,“可惜外婆没能亲眼看到陈老师,没能给你们做一顿饭。”

他惊愕道:“外婆,你……”

“我们寒寒都那么聪明,抓了那么多坏人,难道外婆是个笨蛋?”外婆气若游丝,“你总是说陈老师,你想当警察也是因为陈老师,外婆哪里还看不明白?我们寒寒是个胆小鬼,不肯给外婆说,也不肯给陈老师说。”

“我……”他的视野模糊了。

“外婆看得出来,是因为你是外婆的乖孙。”外婆缓缓道:“你要是不给陈老师说,陈老师可就不知道了。哎,外婆还是不放心呀……”

外婆闭上眼,时间的脚步没有人能够追上,它悄无声息地带走垂垂老矣的生命。

许久,外婆又清醒过来,颤抖着给鸣寒擦掉眼泪,“寒寒不哭,外婆会在天上守护你,还有……陈老师。你们都是……好孩子。”

床头的仪器发出单调的声响,外婆安详地离开了。

南山市已经没有让鸣寒留恋的人了,处理完外婆的后事,鸣寒当天便赶回洛城。深夜的都市,牛杂摊上热气蒸腾,鸣寒坐在最边上的小桌上,学着陈争的样子,要了酸辣味的牛杂粉。

此后每一次执行任务归来,他都会独自来吃一碗再回家,看着摊子上来来往往的人,找寻陈争的身影,却从未如愿。

偶尔经过市局的侧门,他会停下来,看陈争是不是又在训话。这么多年过去,陈争已经是刑侦支队的队长,在年轻刑警里,是很有的领导。

他看着陈争从最初的冲动嚣张,变成如今的从容甚至圆滑,从来不觉得失望。陈争训人时也老是面带笑容,懒洋洋的,拿着腔调,半开玩笑半认真,有时被队员顶两句,陈争会忍不住笑,这笑格外明亮晃眼,就像在警院的时候。

鸣寒以为陈争的笑容会一直如此,他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也会感到快乐。但那场由“丘塞”引起的动荡改变了这一切。

那年年中,风暴开始酝酿,而他跟随中队出国执行任务,任务比较艰难,要做长时间的埋伏。等他回到洛城,陈争已经变成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消沉、灰败、自暴自弃,这些词语从来不该出现在陈争身上。他四处打听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权限不足以让他窥见真相。漫长的任务结束之后,他得到了宽裕的假期。他悄悄跟着陈争,看见陈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眼里没有光亮。

忽然,青春期的生长痛再次在他身体里蔓延,但这次不是来自骨骼,而是来自心脏。

失望吗?喜欢了多年的人承受不住打击,变成了这种样子。

不,不是,那疼痛和失望无关,那是心疼。

过去,陈争身边簇拥着许许多多的人,他挤不进去。现在,陈争形单影只,他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陈争。为利益而来的人,主动散去。不肯散去的,陈争用力将他们推开。陈争的周围忽然有了一个真空的圈,而他就站在圈的边缘。

他看见洛城重案队的人,他们是陈争曾经的下属,当初和陈争过分亲近,陈争推开他们的时候,也格外绝情。只有他,陈争从过去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所以他可以在陈争的视野盲区,悄悄靠近。

他可以不陪着陈争上山,但陈争跌落时,他一定要做那个接住陈争的人。

陈争正式调去竹泉市。竹泉市虽然只是函省的一个小城市,但鸣寒对那里很熟,那是师父刘晨风的家乡。

警院每年都需要临时教官,这次点名要机动小组的人,鸣寒被唐孝理盯住了。如果是以前,鸣寒当然乐意,他对陈争走过的每一条路都很感兴趣,陈争当过临时教官,他也想试试带男大的滋味。

但他已经决定闯入陈争的人生中。

唐孝理对他的“抗命”非常不满,他又故意刺激唐孝理,最终如愿被“发配”到警犬基地。

“哥,你那天肯定被我帅到了。”鸣寒装娇羞,往陈争肩头一靠,“我穿黑色背心往那一站,你眼睛就没从我身上离开。”

陈争一掌按住他的额头,笑道:“别埋了,再埋脖子要扭断了。”

鸣寒干脆将下巴放陈争肩上,不依不饶,“你就说有没帅到吧。”

时光被拉到在冰粉摊子上重逢的那一刻,陈争琢磨片刻,虽说鸣寒有点大言不惭,但他没法否认,那一眼确实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是个肤浅的视觉动物。”陈争说:“要是那天卖我冰粥的是个丑八怪,我就……”

鸣寒抢答,“你就记不住了!”

陈争说:“我压根就不买他的冰粥。”

鸣寒:“……啧!”

陈争深吸一口春末的青草香,“原来外婆那么早就知道了。可惜,我没见过她老人家。”

鸣寒说:“没关系,她在天上保佑我们。”

安静了会儿,陈争说:“我们去看看她吧。”

鸣寒没想到陈争会突然提出来,“现在?”

“正好最近不太忙。”陈争说:“过阵子任务一压下来,就没时间了。”

天气正好,说走就走。

外婆葬在南山市郊区的墓园里,和外公是双人墓,鸣小田的墓也在附近。鸣寒开车,上山之前陈争买了三束鲜花。

“这是我妈。”鸣寒指了指静默的墓碑,蹲下来。

鸣小田的人生可以用失败来形容,年轻时爱上一个人渣,不听父母的劝告,执意和卜阳运结婚,被抛弃后走不出精神上的困境,迁怒于父母、孩子。

她着实不是个好女儿、好母亲。但她却给了鸣寒生命。

鸣寒并不恨她,直到她神志不清,认不得鸣寒这个儿子时,鸣寒还渴望从她身上得到母爱。

陈争将洁白的花朵放在墓碑前,退后两步,等着鸣寒。

照片中的女人温和地笑着,鸣寒手指在照片上擦了擦,“妈,卜阳运回来了,我抓的。你害怕的‘量天尺’也已经消亡。你可以安息了。”

阳光照在照片上,光影将鸣小田的眼神打磨得哀伤。

鸣寒站起来,带着陈争向前走,“走吧,外婆在那边。”

两位为女儿耗尽了心血的老人长眠于此,他们的笑容很慈祥,一看就是善良的人。鸣小田的不幸是卜阳运给与的,幸运则来自原生家庭,他们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孩子。

“外婆,外公,我带陈老师来了。”鸣寒牵着陈争的手。

陈争放下花,“我是陈争。”

“哥,你好别扭。”鸣寒笑道:“是你说要来的。”

陈争道:“第一次见家长,你得允许我紧张一下。”

鸣寒说:“外婆,陈老师紧张了,怎么办?”

春风和煦温柔,陈争说:“外婆,谢谢您的保佑,我和鸣寒都平安回来了。”

鸣寒说:“是啊,外婆,今后继续保佑我们,我和陈老师还会出很多很多任务。”

陈争说:“也会一直在一起。”

鸣寒转头看他,他笑着说:“不是吗?”

山间绿意盎然,走在下山的路上,鸣寒说:“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生长痛那么猛烈。”

陈争看着前方的郁郁葱葱,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鸣寒轻声道:“我想快些长大,才能和我喜欢的人站在一起,才能在暴风来临的时候保护他。”

树叶沙沙作响,枝干迎着风,迅速生长舒展,再过许多年,弱小的树苗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就像那年经历生长痛的纤细骨骼,在未来的某一年,撑起所爱之人摇摇欲坠的人生,再也密不可分。

番外-生长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