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泠擡起头对上他的眼，叹了口气，“希望殿下醒来还记得才好——”话没说完，就不期然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话音断掉。

谢珏俯身将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黑发里，声音低低哑哑，带着醉意，“孤会记得。”

大概是喝醉了，所以一切行为都变得放肆，毫不克制。高挺的鼻子埋进她颈窝，手臂收紧，偏执地像是要将她刻进骨髓一般。

没想到他醉了会是这个黏人的样子。

倒是，挺可爱的。

云泠下巴放在他肩头，伸手回抱住他，弯了弯眼，“看来殿下真是喝醉了。怎么不回避我了，还主动抱我。”

谢珏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黑发，“嗯。因为我……”

低低的声音近在耳边，完全听不出醉意，“喜欢阿泠。”

云泠顿住。

笑容僵在嘴边，连呼吸都轻了，所以他平静的话音才如此清晰深刻，“超出我控制之外的喜欢。”

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起伏的语调，就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云泠猛地擡起头，怔怔地看他的脸。

他脸上仍然有醉酒的薄红，可是那双深邃而清醒的眼里，分明没有一丝醉意。

谢珏低头亲了下来，声音低哑又冷静，“我喜欢阿泠，阿泠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么？”

他喝了太多的酒，即便喝了醒酒汤也再撑不住沉沉睡去。

云泠听到耳边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慢慢起身，来到窗前。

今天是十六，月亮很圆，清清冷冷地高高挂在夜空。好似在告诉她，一切都该圆满了。

可云泠心里不知道为何，有些酸涩揪心。脑海里响起他睡着之前说的话：

“新婚夜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我对你不忍心。”

“我在去青州之前去过一趟东城山，问过国师这世间可有勾魂夺魄的鬼魅作祟，否则短短时日，我为何会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女子沉沦？而国师告诉我，世间何来鬼魅。既非鬼魅作祟，那便是——”

“我的心在作祟。”

他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平静得像是早就知悉。

原来，他其实这么早就喜欢上她了。

他一直就是这样，比起克制，倒不如说很多时候，他其实无比清醒。这让云泠忽然想起她与他的从前，那年她亲手杀了王大德报了仇，李有福想以此设计她却被他直接杖杀。

那个时候，他亦是这样，毫不掩饰地承认了他对她的情意。

他这样聪明过人，其实永远看得清。

……

磅礴的雨幕里，云泠的视线一片朦胧，连前方的身影都看不清，却闻到了雨水里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他缓缓走近，云泠才看清，那玄色的身影是她的夫君。他一身冰冷铁甲，浑身带血。

可是他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直直地穿过了她。

原来这是梦啊，云泠想。

画面忽然一转，云泠似乎来到皇宫，雨下得更大了，漆黑的夜里，火光冲天，两方士兵交战，一个又一个地倒下，鲜红的血像是要把天都染红了。

这里是……乾清宫外，是他杀三皇子七皇子之时。

画面再一转，两边都站着千军万马，一声令下，天地间顷刻风云变化，两边军队奋起厮杀，分明是两国之间的战争。

这是他攻打车罗的时候。

尸山血海，哀声遍地，满目疮痍。

云泠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战争的胜利，靠的是人命和鲜血。

视线一转，云泠看到了他，一枪将敌方将领穿心，温热的鲜血溅在他眼下缓缓滚落，在他白玉般的脸庞上留下一道血痕，那阴鸷的目光之下，像是地狱而来的修罗。

那敌方将领已经死了，可是他仍然不放，尖枪在那人心脏狠狠转过，要他生不如死。

眼里是难以名状的阴狠和令人胆寒的杀意。

一支箭忽然从背后射来，似乎要直直刺中他的心脏。

“谢珏！”云泠从噩梦中惊醒，眼角落下一滴泪。

她怎么会梦到这些。

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惊恐之下胸口急剧起伏。

“我在这儿。”耳边忽然响起他的声音，“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泠立刻转脸看向他。

此时已经天亮了，过了一夜，他身上的酒意已经褪去。

但是大抵是没有忘记他昨夜说的话，既然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他便也不再回避，直接把她抱在怀里，手指抚上她的额头擦去她吓出来的冷汗，又问了一遍，“梦到了什么，为什么连梦里都在叫孤？还是说，是孤做了什么？”

云泠胸口起伏，还有些后怕。闻言却愣了一下。

可是她梦到的内容又该怎么告诉他呢，那是他还没有经历过的场景啊。她又该怎么解释？

告诉他，那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他？

想到此处，云泠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梦到……你有危险，但那只是梦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原来如此。”谢珏垂下眼，语气淡了淡，没再多问。

他没再问，云泠也不再提起。两人似乎对此事很有默契，皆闭口不言。

谢珏政务繁忙，一大早就走了。

这宫中的生活便是这样，一日又一日。

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更艳了，他早上好像有些不高兴，云泠想了想决定还是哄哄他。让人摘了些石榴花下来，亲自下厨做了糕点，没有加很多蜜糖，便是为了符合他的口味。除了这个，她还做了许多的菜，都是他爱吃的。

绿水笑着说，“太子妃亲自下厨，殿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云泠也笑了笑。将做好的东西都摆好，等他回来。

云泠坐在椅子上等了许久，直到夜色降临，终于看到他从外面走进来，高兴地说，“殿下回来了。”

谢珏看到桌上的菜，眉头挑了挑，“你做的？”

“是。”云泠把筷子递给他，“尝尝。”

她其实很少下厨，手艺也说不上好，更不用提和蘌厨比了。

谢珏坐在她身边，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点点头，“好吃。”

云泠笑了笑，“是真的好吃吗？不好吃殿下也不必勉强的。”

谢珏：“孤从不勉强自己。”夹了块笋丝，“因为你做的，说不上多美味，却完全符合孤的口味，自然好吃。”

云泠看他又吃了一口，才说，“那殿下不生气了，好吗？”

谢珏手一顿，片刻后才抿了抿唇道，“孤什么时候生气？”

怎么会没有。

云泠大概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所以他的喜怒哀乐，哪怕是再细小的情绪，云泠也能第一时间察觉。

早上云泠闭口不提的那个梦，他虽然没有多问，可是她感觉得出来，他那个时候情绪沉了下来。

只是云泠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看他抿着唇，云泠默默叹了口气，亲自夹了些他喜欢的菜放进他碗里。

谢珏勾了勾唇，将那些菜全都吃完。

一顿饭就哄好了，分明就很好哄。

用完了晚膳，云泠将那盘石榴花做的糕点端过来，“石榴花做的，殿下尝尝，这次我可没加很多蜜糖，不会很甜了。”

这次。

谢珏唇角的笑容浅了浅，拿起其中一块咬了一口，“不错。”

确实不会很甜，她应该做过很多次了。

见他都吃了，云泠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柔软了，“殿下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如果可以，她只想要他高兴就好。

即便一切都是虚妄的执念。

谢珏将手里的糕点放下，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可以？”

云泠：“当然。”

谢珏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许久没有移开，得到了她的回答后，唇角的笑容隐下来，一字一句慢慢道，“那我要阿泠永远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