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2 / 2)

捞尸人 纯洁滴小龙 5709 字 4天前

孙道长露出笑意,将那板凳搬来,坐在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重祖上关系,他孙远清今天已经受大礼遇了,搁以往,入龙王门庭求见,老夫人能露面见一下就已属给大面子,真甭想能坐下来聊天话。

柳玉梅:“你怎晓得我住这里?”

孙道长开始讲述自己遇到李追远的经历。

他不知道李追远在点灯走江,一是少年年纪太轻,二也是故意没往那方面去想。

故而在当下,倒是能将在集安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不用像谭文彬那般,还得含沙射影。

柳玉梅听得津津有味。

哪怕是身边亲近人,也不会认为李追远当初选海河大学是因为这学校名字,听起来就适合捞死倒。

柳玉梅就觉得远布局深远,从选老师到选师兄再到选学校,靠着老师与师兄们的不断进步努力,让自个儿也能在官家层面上水涨船高。

这不,已经用上了不是。

孙道长的讲述很详细,里面又夹杂着很多对李追远的赞赏与感慨。

在孙道长眼里,这是在夸自己未来的孙女婿。

对此,柳玉梅也丝毫不觉得重复繁琐,毕竟,这是在夸自己的孙女婿。

讲完后,孙道长一阵口干舌燥。

柳玉梅:“后头屋里有水,自个儿取去,身边人不在家,怠慢了。”

孙道长:“不敢当不敢当,该我为您沏茶。”

孙远清站起身,推开门进了屋。

书桌与画桌上的东西,他直接无视,只是拿起那热水瓶,发现是空的。

最后无奈,找了一圈,只得找到一箱开封过的健力宝。

他拿起两罐,犹豫了一下,只拿了一罐。

重新坐回来,打开饮料,自顾自喝起来。

喝完一罐后,孙远清舒了口气,感慨道:

“老夫人您,是真的豁达了。”

柳玉梅:“日子横竖都是一天天地过,那倒不如选一个让自己最轻松的过法。”

孙远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准备拐入最后的正题:“您将龙王家的未来,教出来了。”

柳玉梅:“我可没教他什么,他倒是教我不少。”

孙道长:“我是真喜欢这孩子,也是真看好这孩子,不得了,真不得了啊。英杰出,未来江湖风云动。”

柳玉梅没接话,之所以现在风云还没动,是因为自家远那特殊的走江习惯。

孙道长:“所以,老夫人,我有个不情之请。”

柳玉梅:“。”

孙道长自袖口里掏出三幅画像,递送出去。

柳玉梅指尖一勾,三幅画像飞起,展于面前。

画像中,是三个少女,年纪与自家阿璃差不多。

画师作画时,三个少女穿着都偏传统,模样都是极好的,眉宇间也能瞧得出秀外慧中。

每幅画右下角,还标注着生辰八字,命格形式。

柳玉梅:“倒都是极好的。”

孙道长心下舒了口气,老夫人满意就好。

柳玉梅:“只是我当初不喜喧闹,早早将两家外围门人遣散了,这日后何时再聚门人,具体聚谁,也不是我了算了,更不归我管了,得看我家远的意思。”

孙道长:“老夫人所言极是,这终归还是得看本人意愿。”

柳玉梅:“你也瞧见了,我这儿条件简陋,每天也就是柴米油盐,实在不像过往,遇到谁家清秀顺眼的丫头,就收到自己手边打磨教导。”

孙道长:“老夫人您放心,我这仨孙女,都是知书达理的,绝不是肤浅怠惰之人。”

柳玉梅微微皱眉,她话都得这么明白了,这家伙,怎么像是听不懂似的。

自己都了,不能像以往那般,选亲近势力的丫头进自己房里,来拉近提拔关系,他还在这里继续往上爬什么?

柳玉梅只得加重了点语气:“倒是破之家,无福之人,就不耽搁人家了。”

孙道长心中一喜,果然,家生子地位再高,到底是家生子!

就算是在老夫人心里无比重要,但至少在婚事上,并不强求匹配门当户对,自己,有机可乘,有机可乘呐!

抿了抿因兴奋而再度发干的嘴唇,孙道长道:

“扪心自问,是我高攀了,亦是我痴心妄想了,可心中纠结,万分犹豫,却又始终放不下这一念头,就想着来试一试。”

柳玉梅伸手抚额,她打算下逐客令了,看在先辈面子上,自己才抽出时间好好见一见他,可这家伙,是真的听不懂人话似的。

但孙远清接下来的话,让柳玉梅瞬间意识到,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孙道长:“若我孙女,能被老夫人您看中,被远选中,定下这婚约,那既是我之福、宗门之福,亦是我那孙女之福。

纵使门派,家资寒酸、传承浅薄,可定当毫无保留,全然并入嫁妆!”

孙道长把话完了,接下来,在他认知里,就该看老夫人如何挑选点鸳鸯谱了。

结果,他等了很久,没等到老夫人话回应。

坐在板凳上的他,鼓起勇气,微微抬头,再继续抬眼,想看一下老夫人的目光具体在哪一幅画上。

却发现老夫人没看画,而是侧过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自己。

“你,把刚才的话,再一遍。”

“我……我的意思是,我家孙女能与远结亲,那必然是……”

“结亲,哪种结亲?”

“老夫人您顾虑的是,孩子们现在还,自是先定亲,待双方成岁后,再行大婚。”

“大婚?”

“当然,我见老夫人您已入返璞归真逍遥自我之境,那这大婚也可不必大肆操办,就如这寻常农家,布酒席一桌,只请家中长辈见证,亦是一桩美谈。”

“美谈?”

“不瞒老夫人,我也是向往道法自然的,也不喜那种大排场,求道如人生,剥去杂念,平平淡淡才是真……”

到这里时,孙远清忽然察觉到自己道心开始不稳,心中警兆顿生,道袍内的各种器具,更是自动推演出大凶之卦!

似洪流溃坝,如惊涛忽啸,宛若压抑蓄势已久的雷霆,正欲倾泻轰鸣而下!

孙远清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看向远处,神情肃穆道:

“大胆放肆,何方邪徒宵,竟敢在这里动这杀机,犯辱龙王门庭。无论是谁,先从我孙远清的尸体上踏过去才行!”

孙道长万万没料到,这股可怕的磅礴杀机,其实并不来自外面,而是在他身侧。

柳玉梅身子后仰,靠在了藤椅上,双手置于腹前,指尖轻触。

老太太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傻子。

特意抽时间来见他,结果他居然是上门提亲来的,还是向远提亲。

毫不夸张地,哪怕是当初九江赵家的混账玩意儿在拜帖里暗示要与阿璃联姻,柳玉梅都没现在这般愤怒。

她自认为没有门第歧视,没有姓氏偏见,没有血脉执着,只认传承兴替。

但谁能拒绝得了,传承大兴的同时,还能拥有门第等同、姓氏下传、血脉汇流?

她能去做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可她柳玉梅,毕竟不是圣人,无法达到论迹又论心的程度。

阿璃与远,能让这一切变得无比圆满。

柳玉梅一直觉得自己是占便宜的那一方,她可没刻意拿自己孙女去拉拢人家,俩孩子就是自己玩儿到一起去的,在本该青梅竹马的年纪、处成了举案齐眉。

孙远清今日的提亲,让柳玉梅先是愤怒,而在这第一波愤怒之后,更有着一种自己“虚伪面具”被撕扯下来的更大愤怒。

谁都喜欢自我感觉良好,闲暇时都爱摆出个云淡风轻。

所以,这家伙,真该死啊。

自己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这家伙还让自己来了一次直面内心的“丑陋”。

让她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是既要又要,真就是李三江嘴里常声嘀咕的“市侩老太太”。

这时,还在为龙王门庭护驾的孙远清,瞧见远处村道上行驶而来的一辆三轮车。

骑着三轮车的,他认识,是自己的未来孙女婿。

但三轮车后头,还坐着一个女孩。

女孩一只手搂着自己未来孙女婿的腰,脸枕在自己未来孙女婿的后背上。

虽然孩子还,玩伴之间这般玩耍,真的很正常,但他孙远清,就是吃醋了。

未来孙女婿,你怎么能这样!

孙远清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目光看向仍旧悬浮在半空中的三幅画像,又看了看未来孙女婿载着的那个女孩,再看看画像,再看看女孩……

孙道长一时间,竟有些理解了。

可理解过后,他的情绪反而进一步上头,因为他在柳老夫人这里得到的反馈是,老夫人不仅同意了,还与自己商量起订婚和未来成亲的事宜。

人在这种极度患得患失时,就容易上头,不仅丢掉风度涵养,还会变得思维迟钝、极不理智。

柳玉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是远回来了吧?”

“嗯,是远回来了。”

“看见远车上载着的女孩了么?”

“看见了。”

“如何?”

“倒是生得一副绝好皮囊,但一般这种长得顶好看的,都难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夫人放心,我这仨孙女,琴棋书画、符篆刻画、阵术天赋,各有擅长。

这,才是未来的真正佳配,江湖上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而不是这种,徒劳生得一副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嗯。”

“老夫人慧眼如炬,高瞻远瞩,自是懂的。”

“这女孩也是村里的,也住这儿。”

“哦?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在这乡野之间能养出这等气润绝佳的子女,亦属相当难得了。”

“我家的。”

……

李追远将车骑到坝子上,下车,搀扶阿璃下车。

刘金霞:“远侯,听,你带着阿璃出去戏了?”

李追远:“嗯,我们去看电影了。”

刘金霞:“电影好看不?”

李追远:“好看的。”

刘金霞:“啥题材的电影啊?”

李追远:“江湖武打片。”

花婆子声道:“远侯,你帮我们进东屋看看你柳奶奶睡醒了没。”

李追远抬头看了看露台,又对花婆子她们笑着点点头:

“好。”

李追远进了东屋后出来,回复道:“奶奶还在睡呢。”

刘金霞:“没事没事,让她继续歇息,我们仨一样能继续打。”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进屋,上楼。

来到露台时,就只看见柳玉梅坐在藤椅上,周围,别无他人。

柳玉梅侧过头,看着俩孩子,面露慈爱的微笑:

“奶奶借你们的座,吹会儿风。”

“奶奶您继续坐吧,我正好和阿璃去一趟药园,对了,彬彬哥他们呢?”

“壮壮去周云云家了,是周云云的爸爸准备垒个新猪圈,他把阿友也带过去了。”

李追远在房间里取了药种后,就和阿璃下楼,拿着工具篮,去往大胡子家。

俩孩子刚走没多久,柳玉梅就瞧见远处李三江回来了。

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胸前口袋插着一支钢笔,现在的李三江,比村书记还像村书记。

柳玉梅挥了挥手,撤去了遮挡视线的纹路,身下藤椅同时无声后挪,别开了坝子上能往上瞧见的视线角度。

李三江进了屋,上了楼,瞧见柳玉梅,也是有些意外。

以往,这老太太可不会上这露台来。

李三江:“咦,这是啥?”

弯下腰,李三江将地上的三幅画捡起,仔细欣赏了一遍,赞叹道:

“嘿,还真别,这年画画得挺漂亮的。”

柳玉梅:“不是年画。”

“不是年画是啥?”

“刚有人来,想和你家远定个娃娃亲,这画里是他家的仨孙女,画得和照片拍出来的,没啥区别。”

李三江把这三幅画卷到一起,随手往窗台一放,拍了拍手,道:

“嘁,这不是瞎胡闹么,你帮我把人回了没有?”

“嗯,给回埋了。”

“那就成。”

李三江推开自己房间门,想要进去时,瞧着市侩老太太还躺在藤椅上没离开的意思,不由好奇问道:

“你等在这儿就为了和我这个?”

柳玉梅摇摇头:“还有件事。”

“你。”

“你上次要和我谈聘礼。”

“啊?对对对,你不是没搭理我么,怎么,过了一晚上,终于估量好价了?”

李三江看了看屋里,被自己摆在床头柜上,还未舍得拆封的烟盒。

“我啊,我是稀罕阿璃那丫头的。

所以啊,你出价吧,但咱好啊,你要狮子大开口可以,但你得出一口价,以后可别再往上攀,尤其是那种巧立名头的,再整出个下车礼过门礼这些膈应人。”

柳玉梅:“聘礼先放一边,我先和你聊嫁妆。”

李三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似是明悟过来,这老太太是要先确定彩礼不往家带,得扣下。

“成,你吧。”

柳玉梅:“你吧,想要什么嫁妆,你随意。”

李三江叹了口气,得,这随意的意思就是,这边只能随便给点,叫自己别抱什么期待。

柳玉梅目光看向远处天空,人终究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以前她不顾家族阻挠,也要和老狗在一起。

现在,她反而成了封建糟粕娃娃亲的制定者。

年轻时自己的任性写意,全都化作巴掌,狠狠抽在年迈后的自己脸上。

可她现在,也着实需要点心安。

好东西,谁都会惦记,远现在年纪还就有人上门提亲了,等远长大成年了,江湖太大,保不齐会从哪里冷不丁就冒出个什么圣女、魔女、妖女。

柳玉梅对此有经验,平日里你都不知道这帮东西究竟藏在哪儿,但到特定时刻,她们往往会集体蹦出来,各展才艺。

邪门歪道也就罢了,秦老狗当年还有明家那位自荐枕席。

她不是不信任远,她是怕自己年纪更大后,心脏受不得那么多的刺激。

唉,市侩就市侩吧,有李三江在,也是一份托底。

李三江伸出三根手指。

柳玉梅:“三大类?”

“噗哧!”

李三江直接笑出声来,重新比划着三根手指,道:

“三床被子!”

……

与阿璃从药园里回来,吃过晚饭后,李追远就上了楼,阿璃也回到东屋。

祖孙二人,躺在床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床上多增了一条素色薄被。

“我们家阿璃,今天出去玩得很开心啊?”

柳玉梅的手,情不自禁地抚向孙女柔顺的头发,换做几年前,她绝不会想到,自己孙女的病情,能恢复到这一步。

“看来,奶奶是真能看到我们家阿璃走江的那一天了。”

阿璃侧过身,看向自己奶奶。

柳玉梅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紧接着逐渐转化为惊愕和不敢置信:

“难道下一浪,远就要带你一起走?”

阿璃点了点头。

柳玉梅心里瞬间涌现出无尽担忧与不舍,但她立刻将这些情绪全部压了下去,目光里流露出一抹坚定,伸手指向客厅供桌方向,面带微笑道:

“没事,那条江其实也就那样,你家祖祖辈辈,早就走烂走习惯了。”

……

刘姨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屋后稻田里。

一颗脑袋,露在地头上。

刘姨将食盒放下,饭菜摆出,有酒有肉。

孙远清:“姑娘,这是贫道最后一餐了吧?唉,是贫道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啊。”

“我家老太太,不拿你发作一番,她解不开心头的那口气;但你宗门不仅祖上与我两家有旧,你本人也与我家家主有携手之谊,理当好生款待。

就委屈你在这儿埋三天,三天后,你即重获自由。

再者,主母你根基有损,她亲自出手将你埋困于此,也能帮你恢复本源、调理伤势。”

“家主?可贫道当年未曾见过秦老公爷啊……”

“李追远,就是我们秦柳两家的当代家主。”

孙远清沉默了。

这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该死了。

刘姨:“你能自己吃饭吧?”

孙远清:“能,能,口含清气即可,不劳烦姑娘您了。”

刘姨点点头,站起身,正当她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孙远清的声音:

“姑娘留步,贫道还有一事,劳烦您帮忙通禀老夫人。”

“你。”

“贫道家里还有一个孙女,才刚满周岁,灵秀天成、宛若璞玉。”

“道长,你这是越来越离谱了,你是真想我家主母把你大卸八块在这儿沃田么?”

“不不不,这次不是李家主。”

“那是?”

“是桃林外婴儿床里的那个孩子,似与贫道家孙女,天造地设的绝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