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余烬(3)(2 / 2)

何永元不理解。

他盯着那正在埋头恸哭的少年,想要从中找出几分答案。

“我,我不知道。”他得到了一声回答,从宋箐的嘴里发出,混着泪。

但何永元清楚,宋箐回答的并不是他的问题。

对方回答的,是【周弘元】的问题。

他回头,看向【周弘元】身体所在的地方。

可那里如今空无一物,只剩下了一滩浑浊的血。

但宋箐又的确是在同他这个方向说话的。

所以,他成了【周弘元】?

想到这儿,他便压低声音,对着宋箐冷声道:“你做了什么?”

语气同过去分毫不差,就像是当时的【周弘元】在质疑宋箐,他为何本该死去,却是又在几天后睁开了眼睛。

“那时候,乌鸦来了,它,是它救的你。”

疑问落下,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才终于是停止了哭泣,可仍是低垂着脑袋,就好像是在惧怕他的注视:“因为我们之间有交易,我和它说,你死了,我也不会再继续交易了,嗯,所以,它就救了你。”

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轻,在凛冽的寒风与冬雪里,那些字词轻易便被掩埋的一干二净,可于何永元而言,这份回答早已烂熟于心,只是听到了开头,他便忆出了结尾。

他能看得出,宋箐不是一个能将付出压在心里的人。

为了【周弘元】,少年放弃了自己的愿望,更改了与“贪婪”的交易内容,那么在他看来,一旦清醒过来,对方应该会迫不及待地选择倾诉,向他表达自己的付出。

可是没有。

宋箐只是编造了一个不堪的谎言,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遮遮掩掩。

对方在怕他难过,在怕他愧疚。

对方在怕他不接受。

宋箐是真心的希望【周弘元】能够活下去的。

因为在宋箐看来,【周弘元】是那棵能够撑起对方世界的白桦树。

【周弘元】是宋箐的父亲,是家人。

【周弘元】是宋箐的“家”。

宋箐可以消失。

但“家”不可以。

他眨动了一下眼睛。

下一刻,寒冷的雪消失不见,火红的浪潮席卷而至,他被淹没在了一个滚烫但安全的拥抱里。

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何永元没有丝毫慌乱,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因生命快速流逝的剧痛而躁动哀嚎的火焰。

“周弘元!”

他听到了宋箐的嘶吼,可里面更多的却不是愤怒,而是委屈与不舍,少年是在哭的,可流出来的泪是火的模样,滴在他身上,烧的他有些疼。

“我害怕,我好害怕,你救救我啊!”

他听到那孩子胡言乱语地哭诉道:“爸爸!不对!你不要生我的气,周叔,你不要生我的气!你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只有我了,我不想走,我好害怕!”

“白桦树,你再长高一点,再长高一点吧……我的家,我的家就撑起来了,我就有家了,我也就可以回家了……”

“爸爸,我想回家……”

何永元听着,面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就连从口中脱出的话,也是没有任何起伏的波澜不惊。

可他说:“我知道。”

所以,他会给宋箐一个“家”。

想着,他忍不住又想起了先知在临行前同他说的那番话。

那被反复强调的“人性”,是否就已经是在暗示关于宋箐的处理问题了?

幸亏他在实行A计划的同时,也在实行b计划……

何永元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他伸出不知何时拿着一张黄色符纸的右手,将三根手指搭在了左手的黑玉戒指上。

他在等记忆中,先知为他争取到的那一瞬机会,也就是“旱魃”被“先生”吸引了注意力的那一瞬间。

直觉告诉他,快了,快了……

就是这一瞬间。

唰———

寒芒出鞘的声响释放出了骇人的能量,殷红的气息从寸寸碎裂的戒指之上倾巢而出,转眼便吞噬了何永元眼前的所有火焰。

紧随而来的,是肉体连带着灵魂被用力撕扯的剧痛。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何永元从梦境回归了现实。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

在李尘丰意外的大喊声中,他接连呕出了一块块如内脏碎片般凝实的血液。

直到一抹冰冷压在了他的头顶,从其上传递而来的舒适感强行稀释了如诅咒般的疼痛,他才终于是止住了呕吐的欲望,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气。

可他的内心仍是平静的。

毕竟现在所经受的一切痛苦,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为了保下宋箐,他必须也把自己抛出去,为对方延缓“旱魃”随手降下的攻击。

所幸,即使只能争取到一次心跳的时机,“渊樗”还是完成了他交予的任务。

何永元用力撑开眼睛,侧目看向仍然摆在他身边的那柄乌黑古刀。

那柄长刀还是黯淡的,像是一把死物。

但他的双耳还是从其上捕捉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你他妈……混账,独断……”

它在骂他。

看来是醒过来了。

没有提取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何永元自然地忽视了过去。

他想得到的,是“渊樗”的一个解释。

何永元本以为,面对一个半步踏入“天启”的诡异,即使只是从其随手降下的攻击中留下宋箐的一小部分灵魂,也需要耗费“渊樗”的全部力量。

可事实却是,“渊樗“不仅保下了宋箐的全部灵魂,还为那孩子提供了重构身体的能量,而看现在……

“渊樗“仍然保有余裕。

这不正常。

“渊樗”曾经展现出的实力最多只能帮他灭杀“危害”级诡异,可当时面对“旱魃”,“渊樗”却是爆发出了与“灾害”级诡异旗鼓相当的力量。

“渊樗”在瞒着他?

何永元眯起双眼,却是又觉得这并不是正确的猜测。

凭“渊樗“展露出的单纯与自负,对方可以欺骗,可以引诱,却不屑,更不可能隐瞒。

这也就代表,“渊樗”身上有着连其本身都不知晓的秘密。

……先知,这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何永元抿起嘴唇,再度闭上了双眼。

“哎呦,侦探小哥,你可别再睡了。”

可正当他刚想再休息一会儿时,李尘丰的声音从他的头顶响了起来:“今天都26号啦,快起来,快起来,再睡下去太阳晒屁股喽。”

26号?

何永元再度睁开双眼,抬眸看向位于他上方的李尘丰。

随后,他感觉脑袋一轻。

李尘丰将摆在他脑袋上的物什拿了下来。

那是一块橙黄色的鹅卵石。

应当是某个诡异遗物。

“侦探小哥,都过去四天了。”

而在他的注视下,老人仍是笑着的,嘴上说的话也是悠哉轻轻缓,像是在进行什么寻常的闲谈:“对诡异调查局选定的人马上就要出发了,你难道不想去凑凑热闹?”

“不需要。”

他冷声回道:“我的眼睛一直都在,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把医生带来。”

01会一直注视着所有人的动向,他不需要亲眼目睹。

更何况,先知早就对未来做出了部署,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不必去看。

当务之急,是让医生脱离对诡异调查局的监控,快点将他治好。

他有预感,寻常的医疗手段是治不了他的伤了,他要恢复,就只能靠医生。

“哎呀,脾气这么坏,是没有看到我给你带回来的小惊喜吗?”可正当他思考之际,李尘丰的声音又轻飘飘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惊喜?

何永元不相信什么惊喜。

在他眼中,李尘丰远没有其所表现的那般温和慈祥,冷漠的灵魂被精心包装在模仿的外壳里,在长达数十年的沉淀下才变得真实而不可摧毁。

所以他相信,在双方读作“合作”,实则“利用”的过程中,对方会为他精心准备一些不致命的“小玩笑”。

至于那“小玩笑”究竟是什么……

“看。”

在一声嬉笑中,他缠满绷带的脑袋被轻柔而强硬地掰向右侧,也就是帐篷出口的方向。

透过两块布料之间的缝隙,他隐约瞧见了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那少年有着一头粗糙糟乱的黄发,穿着勉强符合身材的老年冬装。

对方的双手死死攥着衣摆,浑身上下都在透着紧张和不安,以及,一点隐隐约约的期待。

“这是昨天晚上,我在郊野公路上捡回来的孩子,呵呵,他有些内向,说什么都不想进来。”

他听到了李尘丰的笑声,就好像对方真的从未见过那少年,话语中尽是普通老人所能拥有的慈祥和蔼:“他说,他叫宋箐。”

“他迷路了。”

“他想找晨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