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
难以言喻的恐惧如同不可阻挡的滔天巨浪,狠狠撞击在少年的思维高墙上,将他脆弱的灵魂冲击的七零八落。
于是自此以后,他做的每一场梦都有了周弘元那双眼睛的影子。
他坐在沙发上,它们镶嵌在周弘元的脸上,他看着它们,它们看着他,隔着梦与现实混淆的虚幻,隔着阳光在空中映出的点点灰尘,除了一声“周叔”,整场梦中再无言语。
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盛着少年的倒影,渺小而遥远,却是远比周弘元的脸清晰的多。
他能看清倒影穿在身上的破烂衣服,挂在眼皮下的黑眼圈,他甚至能看清倒影每一根微微翘起的发丝,可他就是看不清周弘元的脸。
“周叔?”少年又喊了一声,语气远比上一次更加怯弱。
每在梦中看到那双眼睛,他都会这样怯怯地喊上几声。
他在潜意识里将希望寄托于这短短两个字,他总是含糊觉得,只要他喊出这称谓,周弘元就会偏开头,让那双可怖的眼睛离开他的梦。
因为现实就是这样。
周弘元总是会迁就他的。
不论是回答他的问题,揭开自己不愿提及的往事,还是顶着暴雪,和他一起去杀“山怪”,周弘元总是愿意迁就他的。
能不能……再迁就他一次呢?
少年不记得现实里的周弘元有没有移开视线了。
他只记得,梦里的周弘元从未移开过那双眼睛。
不透光的眸子是坚不可摧的囚笼,浑浊的黑禁锢了他的倒影,仿佛是将他的灵魂困锁入了历经万年的琥珀当中。
让他想……
让他想……
挖出来。
把那两颗“琥珀”,从周弘元的眼眶里挖出来。
每一场梦都是固定的,每一句台词都是早已安排好的,不论少年多少次自梦中醒转,又多少次入梦,这句话都会突然在这样的时刻毫无预兆地冲进他的脑海里,让他头晕目眩。
这是不对的。
他明白。
他不应该那么做。
他也不能那么做。
他不能……
他不能……
可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在梦里,他的灵魂也不是自由的。
他感觉自己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抗拒着、反抗着,挣扎在梦境的虚假与梦幻之中,一半则操纵着他的身体,拖曳着他沉重到仿佛无法呼吸的灵魂,踉跄着站起,摇摇晃晃地逼近那一直无言凝望着他的周弘元。
随后,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慢慢地,不容忤逆地抬起双手,伸向那对纯黑的“琥珀”。
呲啦———
他总是会在眼泪将要流下来的时候听见这道声音。
像是老旧电视机在信号紊乱时发出的噪音,少年对此很是熟悉,因为儿时看的电视就总是会发出这样嘈杂的声音。
而每到那时,他的奶奶就会走到电视机旁,时轻时重地拍打电视机的外壳。
砰。
一声轻响在少年的耳边响起,周弘元的脸被替换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砰!
可还未等他看清楚,一道重重的拍打声又突然响起,那张脸便紧跟着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周弘元的脸。
砰。
砰!
砰。
砰!
越靠近那双眼睛,那时轻时重的敲击声便越发急促,周弘元的脸和另一个人的脸在少年的眼前闪烁交替,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他的视野内慢慢重叠,相同的黑色眼睛烙印在了他的每一场梦中。
咕……
他的手指没入了那双眼睛,发出了探入泥土地似的怪异声响。
眼球的触感通过指尖传入他的大脑,他感觉到了柔软,可更多的却是冷。
他感觉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具死去许久的尸体。
好冷……
冷到耳朵失去了知觉,再也听不见那拍打电视机一样的声响了。
咕……咕滋……
可他还是能听到眼球被挖出的声音,仿佛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并不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体内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滴血液。
可所幸,他不用再受这漫长到仿佛没有边境的折磨了。
因为他终于是剜下了那一对“琥珀”。
两个光滑的球体平摊在他的双手手心里,浸泡在自其中渗出,慢慢积蓄成一池“湖泊”的血水中,乌黑没有生气的眸子冷冷看着他,黑乎乎的,亮闪闪的,是琥珀,是宝石。
是……
他抬头,看向被他挖去了双眼的人。
面前之人的面容不再发生变化,粗糙枯燥的黄发,棱角分明的轮廓,被血液掩埋了大半张脸也难掩的朝气共同织成了一副少年人的皮囊。
不是周弘元。
少年本该庆幸。
可是,可是……
少年垂下脑袋,低声地,怯怯地呜咽起来。
他不想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