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确实冷得邪乎，李娜再也不敢臭美了，老老实实穿上厚棉裤。单穿毛衣可扛不住这寒气，里头是秋衣，外边裹上军大衣，这才算勉强顶住。脚上那双自家男人捎来的翻毛皮棉鞋真顶用，总算没让脚丫子冻僵。

李娜手上套了两层手套，线手套打底，外边再捂上羊皮棉手套——皮子带毛的里子续足了棉花，戴上手笨得像熊掌，可实在暖和。

下班刚出大门，刺骨的北风就刮得脸生疼。她立刻扣紧军帽，拿厚毛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王怀兵掐准了点儿，吉普车“嘎吱”一声刹在跟前。

“快上车！这北风跟刀子似的！”王怀兵摇下车窗喊道。李娜缩着脖子钻进车里，车里呵气成霜，但总比外头强百倍。

“咱电厂锅炉房都比这儿热乎！”司机搓着手发动车子，“先去趟百货大楼，陈主任还留着那批瑕疵品呢。”

“又走关系啊？”李娜扯下毛巾，露出一张冻得微红的脸，“让人看见影响多不好……”

“怕啥！咱刚给供销系统搞了二十吨计划外煤，百货公司巴不得还这个人情呢！”他隔着厚厚的棉手套拍了拍李娜的手，“给你弄两罐麦乳精，老陈藏的铁桶装，好东西！”

车子碾着道上的冰碴子，“嘎吱嘎吱”地停在百货大楼后门。陈主任早就裹着厚棉猴在等着了，老远就招手：“王厂长！货都给您码仓库里了，咱走内部通道，快请进！”

仓库铁架上堆满了贴着“残次处理”标签的货品。陈主任利索地拎出一件红呢子外套：“魔都来的好货！就袖口跳了半针线，七十块三毛——按处理品走，不要工业券！”

呢料厚实挺括，那抹鲜亮的红色晃得李娜移不开眼：“天，这得顶我两月工资了……”

“电厂家属穿得体面点，那也是咱厂的门面！”王怀兵干脆地付了钱，“麦乳精呢？”

五个铁桶——虽然压瘪了些——被陈主任摆上桌，他压低了声音：“奶粉也给您匀了五袋，可千万别说漏了！副食店今早刚卸的冻虾，我让小王特意留了十斤……”

东西确实不少了：江米条十斤，桃酥二十斤（虽说压得挺碎），还有别的点心杂拌。够李娜吃上好一阵子了，就是有点可惜，串亲戚送礼不太好看。

出门时，司机小张帮着扛起鼓囊囊的大麻袋。王怀兵随手塞给他一包压碎的桃酥：“拿着，带回家给孩子解解馋。”

“使不得啊王厂长！这……这可是精细粮……”小张慌得直摆手。

“拿着！厂里锅炉班连轴转抢修保供电，你们后勤跟着跑前跑后，辛苦我都门儿清！”王怀兵不由分说把纸包硬塞进他怀里，“明早六点准时发车，运输上一秒都耽误不起！”

吉普车一拐弯，又进了副食店后院。一个营业员提着几个网兜小跑着迎上来：“王厂长！骨头按您吩咐都拾掇干净了，虾全是带籽的！豆腐是最后一板，我拿厚棉被捂着，没冻上！”

王怀兵递过去一包大前门香烟：“辛苦了。下回电厂处理积压煤渣，先紧着你们这儿拉来取暖。”

李娜望着后座堆积如山的年货，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下意识攥紧了丈夫的袖口：“怀兵，咱……咱是不是太招摇了点？”

司机发动了车子，挡风玻璃上结的冰花被暖气呵开了一道缝。“这算啥招摇？”王怀兵不以为意，“都是正经花钱买的瑕疵品。再说了，前两天你不还念叨想吃江米条呢么？”

沉浸在满足中的李娜，丝毫没有察觉——或者说，即使察觉了此刻也不会在意——在百货大楼后门那昏暗冰冷的角落里，一个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如同乞丐般的男人，正死死地、充满怨恨地盯着她和王怀兵有说有笑地钻进吉普车。

他是裴衍

是这世界的主角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吃上一口东西了，胃里饿得如同火烧火燎。身上新旧交叠的伤更是疼得钻心蚀骨，每一秒都在将他往自杀的深渊里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