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王从取景框上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相视一笑,回答道:“大妈,我们这是在拍工作证据呢,要求比拍艺术照可高多啦。”
沟通方式的转变与提升,则是一种更为内在的、需要持续揣摩、反思和练习的“软技能”修炼。我们开始有意识地将工作中遇到的人群进行分类,并总结提炼针对不同对象的沟通策略与话术要点。面对物业管理人员,我们侧重强调“依法履职”与“规范配合”,使用规范的政策术语,突出工作的权威性与严肃性,寻求程序上的对接与支持;面对社区工作人员、居民代表或像那位老教师一样的意见领袖,我们则更多地从“避免邻里纠纷”、“保障居民合法权益”、“促进社区和谐”等更具人情味和共情力的角度出发,将其转化为解决问题的同盟军;而对于个别因信息不对称或固有观念而产生抵触情绪的居民,我们首先学会了耐心倾听其具体诉求(无论是担心影响美观、怀疑信息真实性还是顾虑个人隐私),然后有针对性地解释法律法规的强制性要求、我们采取的信息保密措施以及公示制度对于维护整体公平和预防远期风险的深远意义,引导其跳出个人瞬时感受,从更宏观和长远的角度理解并接受这项法定程序。我甚至和小王利用一个加班后的晚上,一起头脑风暴,草拟了几段针对不同典型情境的“标准沟通话术”初稿。这些文字模板并非要我们生搬硬套,而是为我们构建了一个清晰的沟通框架和底线思维,让我们在实际面对各种复杂情况时,能够更有底气、更有条理地展开对话,做到心中有数,言之有物。
这些看似琐碎、点点滴滴的改进,并非一蹴而就,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它们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初始只有微小的涟漪,但这些涟漪持续扩散、相互交织,最终在我心中激荡起深刻的回响。我发现自己对这份工作的感受正在发生一场静默的革命。以前,外出张贴公告更像是一项被动的、甚至带有几分机械重复色彩的体力任务,心里常常萦绕着“赶紧贴完走人”的急躁与些许的厌烦情绪。而现在,它更像是一次主动的、目标明确的“现场勘查”与“程序履行”。每一次成功的前置沟通,每一次在困难环境下找到实现“有效公示”的创新路径,每一次拍出堪比专业水准的档案照片,每一次通过耐心解释赢得群众的理解与配合……这些微小的成功,都汇聚成一种切实而稳固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并非依赖于外部的褒奖与肯定,它更多地源于内心深处对“专业”、“规范”与“价值”的自我认同与不懈追求。
一个月后,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和小王再次坐在会议室里,面前摊开着省厅那份已被我们翻阅得有些卷边的反馈意见,以及我们自己不断补充修订的《现场公示操作细则(初稿)》。我们逐一回顾、比对这一个月来的工作记录与影像资料。我们欣慰地看到,那些曾经如同芒刺在背的问题点,正在被一个个系统地攻克、改善、乃至转化为我们的新优势。我们的工具包从杂乱走向专业,我们的工作流程从模糊走向清晰,我们的影像资料质量实现了跨越式提升,我们的沟通方式也从本能应对走向了策略引导。而最重要的转变,发生在我们看待自身工作的心态上——从被动地“完成任务”,到主动地“履行职责”、“创造价值”。
窗外,深秋的意味愈发浓重,梧桐叶片几乎落尽,枝桠伸向天空,勾勒出简练而有力的线条。但我的心里,却比以往任何一个秋天都更加踏实、明亮和充满力量。省厅的突击检查,像一场毫无预警的严苛考试,精准地测出了我们业务的短板与思想的松懈;而随之而来的这场持续数月的自我检视、工具革新、流程优化与能力提升,则是一场更为漫长、也更为深刻的职业洗礼与心智修行。
我深深地懂得,基层工作的道路依然漫长而复杂,未来注定还会遇到形形色色、无法预知的新问题、新挑战。但只要我们始终秉持着这份对细节的苛求、对规范的敬畏、对沟通的真诚以及对解决问题的执着创新精神,那么,每一步前行,无论步伐大小,都将走得更加稳健,更加从容,更加有力。这份扎根于泥土、服务于万千家庭的平凡工作,也必将在这种持续的自我淬炼与精进中,焕发出它内在的、坚韧而温暖的价值光辉。
处理完那场因非公证继承业务档案检查而引发的风波后,日子仿佛被投入一条平静的河道,按部就班地向前流淌。我的工作重心,重新回到了司法协助窗口和那个被我们内部戏称为“快速通道”的绿色窗口,每日埋首于形形色色的不动产登记申请材料之中。油墨与纸张的气息,打印机规律的吞吐声,以及面前申请人或急切、或忐忑、或茫然的面容,构成了我每一天的主旋律。这种波澜不惊,在经历了一场手忙脚乱的“突击战”后,竟让人生出几分难得的踏实与惬意。
这天下午,阳光透过登记大厅巨大的玻璃窗,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刚为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办妥了其子女赠与房产的转移登记,仔细核对完最后一份身份证明复印件,微笑着目送他在子女的搀扶下离开。紧接着,一位熟悉的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窗口前——是本地法院执行局的赵法官,他手里照例拎着那个鼓鼓囊囊的深蓝色公文包,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执行工作特有的那份雷厉风行。
“张同志,又来麻烦你了!”赵法官将一叠厚厚的协助执行材料从窗口递了进来,声音洪亮而干脆,“这是刚裁定的一批,涉及强制过户,情况比较急。”
“赵法官您太客气了,分内之事。”我接过那沉甸甸的材料,入手便感到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快速翻阅,是几宗工业厂房的查封与后续处置过户,法律关系清晰,但文件繁杂。我们是老相识了,他送来的司法协助材料总是整理得条理分明,极大提高了我们的受理效率。我熟练地开始系统录入、扫描附件、出具受理回执,整个流程如行云流水。
办理间隙,赵法官隔着窗口与我闲聊了几句,无非是抱怨最近执行案件激增,压力巨大。我感同身受地点着头,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很快,所有材料受理完毕。恰在此时,我想起上午从档案室借阅的一份涉及历史遗留问题的登记卷宗需要归还,便与赵法官一同离开了受理窗口。
“正好,我也要回法院,一起下去。”赵法官拍了拍公文包,与我并肩走向电梯。
我们边走边聊,从手头棘手的案件,聊到近期司法与行政衔接中出现的一些新问题。他感叹现在查控财产效率比以前高多了,但也对某些环节的复杂性表示无奈。我则分享了之前非公证继承业务检查带来的“阵痛”与之后的改进。电梯下行至一楼,我们穿过熙熙攘攘的等候区,来到办事大厅门口。
“行了,就送到这儿,你忙你的。”赵法官在门口站定,用力跟我握了握手,“回头有什么需要协调的,电话联系。”
“没问题,赵法官您慢走。”我目送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场,那背影仿佛永远蓄满了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