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许是半夜被叫起来扫雪累着了,倦意突然像潮水般漫上来,眼皮沉得像坠了铅,怎么也撑不开。我抬手揉了揉眼角,指尖触到眼下的酸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凌晨三点多那通急促的扫雪通知,裹着寒气穿进被窝时,妻子还迷迷糊糊地替我拽了拽被角,说“路上滑,慢点走”,那时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裹了层棉絮。
瞥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五点,距离八点二十的签到还有三个多钟头。厨房里的水声、碗筷碰撞声还在轻轻飘着,像隔着层棉花,我望着妻子在水槽前忙碌的背影,哑着嗓子说:“我回屋再躺会儿,等下你叫我。”
她回过头,围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快去吧,我把粥温在锅里,醒了再喝口热的。”说话时,她伸手关小了水龙头,水流声顿时轻了,像怕吵着我似的,连动作都放得格外柔。
我踮着脚穿过客厅,地板的凉意透过拖鞋渗上来,倒让昏沉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卧室的窗帘拉得严实,只留了道缝,漏进点雪光,在被子上投下细窄的亮,像条银色的带子。钻进被窝时,还带着自己夜里离开时的余温,想来是妻子半夜起夜时,特意替我把被角掖好了,连枕头都按原来的样子放着,枕巾上还留着点阳光晒过的味道。
头刚沾到枕头,倦意便彻底压了下来。意识像是被雪水浸得发涨的棉絮,慢悠悠往下沉时,周遭的光影都裹着层湿软的暖。
还是凌晨扫雪的那条路。路灯把雪照得透亮,路两旁的老槐树落尽了叶,枝桠上压着厚雪,像开了满树的梨花,偶尔有雪块从枝头坠下,“噗”地砸在积雪里,惊起的雪尘在光里慢悠悠飘,混着远处早点摊飘来的豆浆香,冷的、热的,在风里缠成了团。我挥着铁锹往路边推雪,铁刃切进雪层的“咯吱”声里,混着同事老李的笑:“老张,你这动作够利索啊,是不是想着扫完赶紧回家喝嫂子熬的热粥?我可听说了,嫂子的手艺,整条街都数得着。”
我扬手往他脚边甩了点雪沫子,“就你知道得多,赶紧干活吧,不然王主任又该瞪眼睛了。”嘴上怼着,心里却真被说中了——出门前灶上温着的南瓜粥,此刻仿佛还在鼻尖飘着香,连带着身上的寒气都散了几分。
正说着,眼角瞥见楼道口那抹深蓝色的身影,手里的铁锹猛地顿了下,雪块顺着刃口“簌簌”往下掉。她裹着那件我去年送的羽绒服,帽子拉得低低的,围巾绕了两圈,只露出双眼睛,正踩着雪朝这边挪。棉鞋陷进积雪里,每一步都要微微抬脚,像在踩棉花,走到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她停下,呵出一团白气,扬声喊:“老张!”
声音被风刮得有点散,却带着股清亮的劲儿,像檐角冰棱化的水,滴在心里。我赶紧放下铁锹迎过去,“这么冷的天,你咋来了?不知道穿厚点?”
她从怀里掏出裹着棉布的搪瓷缸,往我手里塞,“刚熬的姜枣茶,你凌晨走得急,没顾上喝。”缸壁烫得我赶紧换了只手,她就笑,睫毛上的雪粒抖落下来:“烫吧?我用棉布裹了三层,就怕凉了,路上特意揣怀里捂着,这才没冻上。”
“你咋知道我在这儿扫雪?”我掀开棉布,红牡丹的花纹在雪光里亮了亮,她伸手替我拧开缸盖,热气“腾”地冒出来,混着红糖的甜香,“你们科长媳妇跟我打电话了,说你们分到这条街了,还说你凌晨没吃早饭就来了,我想着你准得饿,顺便带了两个糖包,在我兜里揣着呢。”指尖碰到我的手背,凉飕飕的,我赶紧把她的手往我兜里揣,她挣了挣:“别,我戴着手套呢,你揣着暖宝宝,别冻着,回头又该腿疼了。”
“你这手比暖宝宝凉多了。”我攥着不放,指腹摩挲着她手套上的纹路,“等多久了?”她眼珠转了转,含糊道:“没多久,刚到。”可我瞧见她围巾边缘结的薄冰,心里便有数了——定是等了不少时候,这傻姑娘,总把自己当铁打的。
我喝了一大口姜茶,甜辣劲儿顺着喉咙往下窜,暖得人打了个哆嗦,她忽然踮脚,替我拂掉肩上的雪,“你看你,后背都沾了雪,跟个小雪人似的。”手在我背上拍了拍,又说:“我往茶里加了炒芝麻,你上次吃张婶的芝麻糖说香,我想着掺点进去,喝着更有滋味,特意挑的大粒的,嚼着带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