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家走的路轻快了许多,扫过的人行道露出湿漉漉的水泥地,偶尔有没化的残雪,踩上去“嘎吱”一声轻响。路过小区花园时,见几个孩子正堆雪人,滚雪球的笑声隔着雪雾传过来,脆生生的。
刚踏上三楼的台阶,就听见屋里抽油烟机“嗡嗡”的低鸣,像只温顺的蜂,混着瓷碗轻轻碰撞的脆响。钥匙刚触到锁孔,门“咔哒”一声就开了——妻子系着条沾了面粉的碎花围裙,鬓角别着根银簪,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红糖馒头,见我进来,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两颗星子,连声音都带着点雀跃的颤:“可算回来了!我在厨房听见你脚步声在二楼平台停了好一会儿,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以为你又踩在冰棱上崴了脚呢。去年冬天你在楼下摔那跤,膝盖青得像块老咸菜,我半夜给你涂药酒,你疼得直抽气,现在想起来还替你揪心。”
我换鞋时,她已经颠颠地跑回厨房,很快又端着杯姜茶出来,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递过来时特意用掌心焐了焐:“先暖暖手,我加了柠檬和蜂蜜,熬了快半个钟头呢。早上从窗台看你抡冰镐,胳膊甩得比谁都高,冰碴子溅得满身都是,隔着玻璃都能瞅见你额头上的汗,在雪地里冒着白气。”
“那不是怕公交站的老人等急了嘛,”我接过姜茶,暖意顺着杯壁漫到掌心,“刘大爷站在站台给我们递热水,保温杯里的枣茶还冒着热气呢,哪好意思偷懒。”
她往我身后瞅了瞅,伸手拂去我肩头沾的雪沫,指尖带着灶台的温度:“我瞅着你手背上红了一大片,是不是冰镐柄磨的?早上给你找的防滑手套怎么没戴?那手套是加绒的,我特意在指缝里缝了防滑胶,你偏说戴着手套使不上劲。”
“戴着手套握冰镐,总像隔了层棉花,”我挠了挠头,“就蹭破点皮,这些都是皮外伤而已,真不碍事。”
“什么叫不碍事?”她瞪了我一眼,转身往卧室走,声音远远飘过来,“等会儿给你贴创可贴,我新买的那种防水的,边缘带透气孔,省得沾了水发炎。对了,你们分的扫雪片区是不是靠近菜市场那段?我瞅着那段路冰结得最厚,去年冬天小李丈夫不就在那儿摔了一跤?听说裤膝盖都磨破了,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我跟着她走到餐桌旁,桌上摆着小米南瓜粥,碗沿还冒着热气,旁边碟子里卧着两个糖心荷包蛋,蛋黄颤巍巍的,像藏了两汪夕阳。“你怎么知道是菜市场那段?”
“我站在窗台看了一早上,”她往我碗里盛粥,木勺碰着瓷碗发出轻响,“就那段路最滑,冰层底下还藏着流水,一凿一个坑,你们凿冰时,冰镐敲下去都弹起来,我隔着窗户都替你们手疼。对了,没人跟你抢重活吧?你那膝盖,前年滑膜炎犯的时候,上下楼梯都得扶着扶手,偏生总爱逞强。”
“这次没逞强,”我舀起一勺粥,南瓜的甜混着米香漫开来,“我跟小李轮流来的,他抡冰镐,我撒融雪盐,换着歇脚呢。刘大爷还站在边上给我们数着‘一、二、三’喊号子,比我们还卖力。”
她这才松了口气,坐在对面托着腮看我吃,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桌面:“那就好。刚才熬粥时,我总想起你去年扫完雪回来,冻得嘴唇发紫,抱着暖水袋缩在沙发上,半夜还咳嗽。这次没冻着吧?耳朵红没红?我给你找的耳罩怎么没戴?那耳罩是兔毛的,我特意在里面缝了层薄绒。”
“戴了戴了,”我赶紧向妻子指了指我挂在包上的耳罩,妻子专门给我挑选的那件粉白色的兔毛沾了点雪粒,“热了才摘的。对了,刘大爷还给我们每人塞了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甜得很。”
她忽然伸手碰了碰我手背上的红痕,指尖轻轻的,像怕碰碎了似的:“还是磨着了。等会儿用碘伏消消毒,我给你贴创可贴。这粥够不够甜?我往里面加了块老冰糖,怕你扫雪耗了力气,得补补糖分。”
此时此刻,只见窗外的雪还在飘,三楼的窗玻璃上凝着层水汽,把远处的雪景晕成一片朦胧的白。我喝着热粥,听她在一旁絮絮叨叨,一会儿问“粥够不够稠”,一会儿说“等会儿给你煮艾叶水泡脚”,忽然觉得,刚才在雪地里受的冻、抡冰镐磨出的疼,早被这满屋子的热乎气烘得烟消云散了。她的声音混着抽油烟机的低鸣,像首温吞的歌,把这雪天的冷,都唱成了心里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