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扫了一眼旁边垂手侍立的太子,刻意提高了声音,仿佛是说给两个人听:“朕已下旨,允你在南洋开府建衙,仿朝廷制度,设长史、审理、典簿等官,辅你理政。”
“南洋府三成赋税,准你王府留用,以资藩国用度。此外,朝廷每年仍按亲王双俸,拨发岁禄,不会让你在那边受了委屈。”
这番话,既是恩典,也是定心丸,更是当着太子的面,明确了给予康王的待遇和权力边界。
太子早就知道康王待遇,这个时候,面上没有丝毫波动。
朱常洛再次叩首,感激道:“儿臣谢父皇天恩!定当竭尽全力,经营南洋,不负父皇厚望!”
朱翊钧点了点头,随后又交代了些诸如“仰体朕心,抚恤军民”、“与南洋总督叶梦熊和衷共济”之类的话。
太子朱常澍也适时地对兄长说了几句“望大哥保重身体”、“早日安定藩国”的场面话。
兄弟二人目光交接,俱是平静无波,彼此心照不宣。
辞行仪式结束,朱常洛退出乾清宫。
等到朱常洛离开后,乾清宫就只剩下太子,与朱翊钧两人。
朱翊钧坐在龙椅上。
太子朱常澍静立在一旁,垂眸敛目,姿态恭谨。
沉默许久后,朱翊钧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寂静的乾清宫显得格外清晰。
他转过身,看向太子,脸上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于疲惫的温和。
“太子……”
“儿臣在。”
“你大哥……这一去,山高水长,怕是难得再见了。你等会也过去康王府一趟,好好说说兄弟们该说的话。”
“是,父皇。大哥虽远行,然心系父皇,亦是为国镇守边陲,乃人臣之荣,人子之孝。”
“你们兄弟众多,如今渐次长成,封王就藩,亦是祖宗成法,国之常情。看着一个个离京,朕这心里……”
“终究是有些不舍。天家富贵,却也难免寻常人家的离别之苦啊。”
他看向朱常澍的眼神,似乎想努力灌注进一个普通父亲的温情:“你是太子,是储君,将来要承继这万里江山。但此刻,在朕眼里,你也是朕的儿子。”
“朕对你,寄予厚望,亦有望子成龙之心,更有为人父的舐犊之情。你……可明白?”
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恳切,甚至带着几分帝王难得一见的脆弱与真诚。
若在寻常百姓家,这定是父子交心的感人时刻。
然而,朱常澍面上虽然表现出一个当儿子该有的表现,但心里面对于父皇的话,却是不认可的。
天家哪有什么寻常父子?
哪有什么纯粹的舐犊之情?
父皇此时说的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
还是在说服您自己?
朱常澍眼眶微微发红,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动与孺慕之情,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父皇……儿臣……儿臣明白父皇的难处。”
“父皇教诲,儿臣必当谨记于心!定当恪守储君本分,勤勉修德,绝不负父皇期许!”
“亦愿……愿父皇保重龙体,勿以儿臣兄弟们为念……”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被父爱感动、又心怀天下、恪守孝道的储君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朱翊钧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看到了太子的“感动”,也或许察觉到了那感动之下冰封的理智与疏离。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一声,演的真差劲,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了。
“明白就好,去吧。”朱翊钧脸上的温和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与疏淡。
“是,儿臣告退。”朱常澍再拜,然后躬身,一步步退出了乾清宫。
走出乾清宫,午后的阳光明媚地洒在身上,朱常澍朝着宫外走去,想去送行自己的大哥。
‘天家父子……’
‘终究是君臣先于父子,权力重于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