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们脚下的草,再看那边山坡上树的朝向。荣平县地处山谷,夏季盛行东南风。我们现在的位置,在矿区的西北方向,风从东南边吹过来,自然闻不到任何味道。”
他顿了顿,收回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
“但是,你再看。”
他的手指划过一道弧线,从矿区的位置,一路指向了山丘另一侧,白杨镇的方向。
“那个煤矿,几乎就建在整个山谷盆地的迎风口上。而白杨镇,以及下游的几个村子,几个县城,包括他们的农田、水源地,全部都在矿区的下风口扇形辐射区内。”
“现在是废弃了,当然没味道。可一旦复产,意味着什么?”
陆江江河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让李珂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煤炭开采,会产生大量的粉尘。煤矸石的堆放,在雨水冲刷和风力作用下,同样是巨大的污染源。更别提,如果要形成规模效应,配套的洗煤厂、甚至是小型的火力发电站,都会聚集在这里。”
“到了夏天,东南风一刮,那些带着硫磺和重金属颗粒的粉尘,会铺天盖地地吹向哪里?吹向白杨镇,吹向临县,吹向下风口那十多万户刚刚过上好日子的老百姓家里。”
“到时候,别说开窗透气,就是关着门,屋里都是一层黑灰。镇上那些农家乐的被单,还能晒在院子里吗?那些游客,闻着空气里的煤灰味,还会来吗?地里种出来的粮食,水里养的鱼,还敢吃吗?”
陆江河转过头,看着李珂。
“那位大爷说得一点都不夸张。一旦复产,这里就不是刺鼻的气味那么简单了。肺病、水污染、土壤重金属超标……我们今天在镇上看到的一切欣欣向荣,都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这股黑色的风,彻底摧毁。”
李珂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他顺着陆江河刚才的指向,再次望向那片废弃的矿区,又扭头看了看山丘另一侧那个生机勃勃的小镇。
一边是死亡,一边是新生。
而现在,有人想用死亡,去覆盖新生。
“我明白了……”李珂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当年选址的人,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些环境因素。他们只想着怎么方便开采,怎么离煤层近。”
“不,他们考虑过。”陆江河的回答,出乎李珂的意料。
“考虑过?”
“对。”陆江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考虑的是,在那个年代,老百姓的健康和环境的承载力,在Gdp的数字面前,一文不值。这是一种傲慢,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对土地和人民的漠视。”
“而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有人想再傲慢一次。”
李珂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陆江河,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领导,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混杂着敬佩与震撼的复杂情绪。
这些道理,高中地理课本上都学过。可从陆江河嘴里说出来,结合着眼前这片土地的现实,却让他有点难以接受。
“上面的决策……确实存在严重的问题。”李珂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陆江河叹了口气,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中午了,先去吃饭吧。”
李珂点点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感觉到肚子早已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