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安巴尔省,某处毗邻幼发拉底河的荒芜山谷。
时近黄昏,巨大的落日如同一个燃烧殆尽的火球,缓缓沉入远方的沙丘之下,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与暗紫。
干热的风卷着沙粒,掠过嶙峋的岩石和枯萎的灌木,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河水特有的、微带腥膻的气息。
易卜拉欣蹲在一处隐蔽的岩洞入口,身上破旧的阿拉伯长袍几乎与周围斑驳的岩石融为一体。他眼神依旧锐利,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沙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AK-47步枪冰凉的枪身。
他这支日渐凋零的抵抗力量,在美军和伊拉克临时政府军事力量的联合绞杀下,如今只剩下不到四百人,像沙漠里的胡狼,在这片被战争蹂躏的土地上艰难求生。
武器弹药匮乏,药品更是奢侈品。更重要的是,希望,正如同这山谷里的水汽,在烈日下迅速蒸发。
就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即将被地平线吞噬时,远处传来了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引擎声。
易卜拉欣猛地抬起头,对身后岩洞里打了个手势,纳比勒和几名同样衣衫褴褛的部下立刻警惕起来,枪口无声地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片刻后,三辆经过改装,车身覆盖厚厚尘土,几乎看不出原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像一头疲惫但依旧危险的骆驼,小心翼翼地驶入山谷。它没有开大灯,仅凭着暮色和驾驶者高超的技术,在乱石中蜿蜒前行,最终停在了距离岩洞百米开外的一处巨石阴影下。
引擎熄灭,山谷重新恢复了风声的统治。
车门打开,一个身影利落地跳了下来。他穿着美式沙漠迷彩服,外面套着传统的阿拉伯头巾和长袍,脸上戴着深色护目镜和面巾,遮住了大部分面容。
易卜拉欣没有立刻上前,他仔细观察着。
对方只有一个人,站在车旁,没有任何挑衅或急于示好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融入了这片苍茫的暮色。
“是他吗?”身边一个年轻的战士低声问,声音带着紧张和期盼。
他们都在等一个代号“沙暴”的补给者,据说此人神通广大,能弄到他们急需的物资。
易卜拉欣没有回答,他眯起眼睛,试图穿透那层伪装,看清来人的真面目。某种直觉,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那人的站姿,那举手投足间微妙的节奏……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示意部下保持警戒,独自一人缓缓走了过去。他的脚步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
“愿平安与你同在。”易卜拉欣用阿拉伯语说道,这是约定的暗号前半句。
“也与你同在,愿真主怜悯。”对方回应,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沉闷,但语调精准。他摘下了护目镜和面巾。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最后的天光下时,易卜拉欣的呼吸骤然一窒。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皮肤略显粗糙,带着风霜的痕迹,五官端正,但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属于扔进人海就很难再找出来的那种。
然而,那双眼睛……深邃,沉静,眼底深处却仿佛蕴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怆……这双眼睛,易卜拉欣太熟悉了。
他死死盯着对方,嘴唇微微翕动,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在舌尖滚动,却没能发出声音。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眼中交织。
“易卜拉欣长老,很久不见了。”对方先开口了,用的是地道的伊拉克阿拉伯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们部落的古老口音。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改变了一些音色,但那独特的韵律……
“你……”易卜拉欣的声音干涩沙哑,“你是谁?”他需要最后的确认,尽管心中已翻江倒海。
来人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时光改变了河流,也改变了岸边的石头。但石头依然是石头。”他缓缓说道,这是一句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源自多年前某次秘密行动的暗语。
易卜拉欣的身体猛地一晃,他上前两步,几乎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最终却只是压低了声音,用近乎耳语的音量颤声道:“库塞?!真主在上……这不可能……他们说你已经……”
“死了?”库塞顶着这张崭新面孔的前伊拉克政权核心人物平静地接话,“死亡有很多种形式,易卜拉欣。有时候,消失也是一种重生,比如我现在叫卡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