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那只老猫：“居然浪费柴火去给一只畜生洗澡……不过随你吧，也算是让它最后舒坦一点了。”

他一向对这种糟蹋东西的举动看不上眼，只是……哪怕只是一只畜生，也是天天能在村子里见到的畜生，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至于还那么严苛。

没听清猎户在说些什么的安东一边轻轻地摸着猫猫头，一边在太阳里昏昏欲睡地闭上了眼睛。

“咪呜。”

安东在困倦的迷蒙中似乎感觉到怀里的猫猫想要离开，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随后陷入了沉睡。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安东一时间还有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但是，睁眼就是午后温柔的自然光线，鼻端是小院里洗不去的处理猎物的隐约血腥气息，安东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还在《蓝星》。

安东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膀，站了起来。

啪嗒。

一个毛团子从他膝盖上滑落到地面。

安东低头，瞳孔骤然收缩，他惊恐地捞起刚刚还在他膝头眯着眼睛咕噜咕噜的猫咪，无措地大喊：“李叔，李叔——”

“在呢在呢，我还没死呢叫什么魂。”猎户不耐烦地从小屋里跨步出来，他看一眼被安东无措的捧在手心的毛团子，冷漠地哦了一声，“死了啊。”

安东不可思议地反问道：“什么？”

“你不知道吗？”猎户皱着眉问，“这是一只老猫，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稀奇。”

“死……？”安东茫然地重复这个他十分陌生的词语。

星际人出生前就会经过基因筛查，拥有残缺基因的胚胎都会被直接消除，长年累月的基因优化再加上星际优异的医疗技术，星际人的人均寿命早已超过两百岁，‘死亡’对大多数星际人来说是个很容易在日常生活里被忽视的概念。

至少生活在富裕家庭的安东自从出生以来还没有面对过任何亲友的死讯。

“可是，可是它的毛还很有光泽，早上它还抓到一只老鼠吃了呢，怎么会，怎么会……难道是我不应该给它洗澡吗，是我害死它了吗？”

安东几乎是在喃喃自语地捧着手里僵硬的毛团子。

猎户莫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少爷是哪里冒出来的，宰杀猎物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多愁善感啊，怎么现在突然难过起来了。

好歹也是自己收的学徒，猎户还是解释道：“这只猫好多年前就出生了吧，算是村口王寡妇家养的，算来也有……”

猎户望着天，瞪着白眼扒拉了半天手指，才慢吞吞地说道：“也有七年了吧，算活得长的了，它一窝的兄弟姐妹早都死光了。”

“为什么啊！”安东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这才七年……它还是小宝宝呢！”

真情实感带入了自己的宝贝战兽的安东难过得不行。

安东突然想起来，战兽的寿命也比人类短。

人类平均寿命为两百年，但是战兽的平均寿命只有八十年。

一想到或许和自己同吃同住好几年，一点点从毛团子带大的战兽会死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经历过死亡的安东眼泪掉得更凶了。

猎户啧了一声，露出了棘手的表情。

他挠了挠头：“做出这副样子做什么，难道你没见过身边的人突然死掉吗？别说猫了，就算是人也是会突然死掉的，比如我，说不定哪天我进山打猎失手了就——”

安东哇的一声爆哭：“师傅你别死！！”

“我还没死呢，别叫魂了。”猎户头疼地掏了掏耳朵。

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

《蓝星寿命论》

“今天，把我从高级NPC手下救回来的老夫子去世了，很多人来‘吊唁’他，他的家人虽然在哭，但是却有一种奇异的冷静感，他们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一种安抚死亡伤痛的复杂仪式，仪式完成之后，老夫子被埋进了地里。

最后，大家似乎最终都平静下来了，但好像又只是一种早有预料的麻木。

我之后调查过了，蓝星人平均寿命不到六十岁，我的恩人去世的时候六十四岁，宾客称之为‘喜丧’。

我不明白。”

“我爆哭……常和我一起玩的小孩子掉进河里淹死了，我难过死了，但是他的父母却说这是被老天收走去享福了，全村我最难过，我想不通。”

“蓝星的物种都好脆弱，隔壁安东上传了新一期的录像，刚刚还趴在他腿上睡觉的小战兽悄无声息地就停止呼吸了，那个NPC还安慰他说小战兽吃了顿饱饭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死掉已经很幸福了，呜呜，眼泪掉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死亡太过频繁，不麻木就没办法活下去吧……”

“我本来很眼馋那些小动物的，毕竟人工城市里申请饲养宠物的手续太麻烦了，《蓝星》里好像只要有一口吃的就可以把它们养起来似的……但是，我可能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离别。”

“八比特是坏人呜呜呜，这种地方就不要那么拟真了嘛！”

“没关系，我可以不玩这破游戏，只要我先抛弃别人，我就不会被抛弃。”

“是吗，可是楼上你的游戏时间怎么就比《蓝星》发售至今的时间少一点点？”

“要你管！”

安东的录像以及这个帖子炸出了一大批心灵脆弱的星际人，八比特的玩家群体绝大多数都是青年及其中坚年龄阶段的存在，他们生活中认识的熟人大多都还活得好好的，根本没有尝过这么频繁的离别滋味。

倒是年纪偏大的一些玩家唏嘘之余比较冷静。

正如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的古德。

一副完全融入村庄的老农打扮，古德慢吞吞地甩杆，抛下鱼饵，随后将鱼竿架起，放在一边，捧着一本书慢慢看了起来。

这是他新抄的一本典籍，古德其实也正为这件事情苦恼，这个时代的知识几乎到达了垄断的程度，不论是作为载体的纸笔还是书籍本身，都极为昂贵，还有阵营声望的要求，有些书籍需要高级称号才能买到。

这本书还是他偶然救了一名看起来像个大人物的官员之后，意外得到了抄写的机会，这才拿到手的。

他慢悠悠地阅读上面晦涩的字句，仔细的品味着。

“结合这个时代……这些诗歌倒是十分有趣，比上次看到的那些志怪故事还有意思。”古德抖抖书页，捧起放在一边的竹筒，喝了一口苦涩的劣茶，然后咂巴着嘴嚼了嚼里面的茶叶渣子。

随后，古德眯起眼睛靠在躺椅上，扶着草帽遮挡刺眼的光线，悠闲地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思考是否能建议一下八比特开启一个典籍库，让玩家在游戏之外也能研究这些文字与书籍。

突然，一阵喧闹惊醒了他，古德扶扶草帽，眯着眼睛看过去，是村里的几个小孩。

那几个嬉闹的小孩子这才看见古德，吓得连忙站直：“古爷爷，对不起……”

他们父母早就耳提面命地警告过他们，古先生是他们村的恩人，还是个能让更多人吃饱饭活命的人，绝对要尊敬。

完了，吵到古爷爷睡觉了。

几个小孩子惴惴不安地互相看了看。

“没事。”古德扫了一眼他们手里的东西，“你们这是也想钓鱼？”

“是的，古爷爷，我们想试试看能不能钓上点什么带给家里。”一名小女孩鼓足勇气回答道。

“你们这装备可不行，连鱼竿都没有。”古德忍不住摇摇头，“鱼竿，杆架，鱼护，饵料，还有久坐的凳子……就拿着一根线一块木头可是很难钓上鱼的。”

“我，我只是想试试……”行动被眼中的大人物打击，领头的小女孩脑袋都快垂到地里了。

“罢了，试试也无妨，要是最后没结果，我这两条小鱼儿送给你们。”古德不在意地挥挥手。

虽然没什么收成，但是几条拇指大的小鱼还是有的，也算是鼓励鼓励年轻人了。

小女孩骤然支棱起来，兴奋地应了一身，随后兴冲冲地拉着小伙伴去挖虫子了。

小女孩把挖到的蚯蚓串到绳子上，随后绑上一小块木头作为浮标，然后用力抛到了河中央。

其余几名小孩也有学有样，纷纷抛出了简陋的钓鱼工具。

古德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哗啦啦——’

一阵激烈的水花声响起，古德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精美打磨的竹制鱼竿，随后就听见耳边传来了清脆的童音：“诶，有东西！快来帮我！”

古德又看了看自己齐全的装备和精心调制的特别饵料，又看了看旁边小孩的简陋绳子。

古德：？？？

虽然万分不解，但古德还是动身帮忙把几个小孩的收获拉了上来。

一番折腾之后，古德隐晦地按了按腰，又看了看在草地上扑腾着的快有一个小孩长的巨鱼，脸色沉了几分。

他进入蓝星以来钓到过的东西加起来都没这条破鱼重！

呵，不识货的原始笨鱼，那可是他特制的精美鱼饵！